王病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从他踹江启明时就要冲上前去,可是最后一丝理智还是让他停下——孤身上去就是送死,正是这个要冲上前的动作摇晃了树枝,江启明竟然转过头来,视线与王病碰了个正着。
庾龚槐背后走出来十几个人,手里提着个木桶,往那些坐着的人身上泼,立刻有人哀呼求饶,庾龚槐扭动着剑在江启明腹部搅动,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在他耳旁,犹如咒语般念道:“要怪就怪太尉去吧。”继而缓慢地抽剑。
江启明感受着剑一寸一寸地割裂皮肉,血缓缓沿着剑身一点一滴流失,一切都持续很慢地进行着。
万物都静止了一般,只有眼里倒映的那个身影,光华流转。
庾龚槐:“怎么,还摇头?你都快死了,我就再让你死得明白点,不妨告诉你,太尉王傅也是参与者。”
捆绑成串的士兵都是被杀剩下的江启明的手下,鬼哭狼嚎地不住求饶,王病听不到这句话,眼睁睁看着江启明咳出血,双眼流泪地不住摇头。
他能怎么办?王病脑袋都想炸了也没有办法,纵使熟读兵书有经天纬地之才,心里千万条能致庾龚槐于死地的计谋现下都无法靠他一人达成,那些知识反而成了他自己的敌人在不住地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你救不了他。
庾龚槐抽剑,看见江启明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还笑?老朽玩腻了,已经不想陪你玩下去了。”又是快准狠地一剑刺进江启明左胸口,没有耐心不再搅动折磨他,利落地拔了出来。“九泉之下,去和快要和你相见的王傅寻仇吧。”
江启明失血过多只撑不住倒下,脸贴着许多石子擦破皮,视线被那些站着的人遮挡地严实,看不见他了。再咬牙弓身,血在身体里乱窜,涌了出来,他也终于狼狈爬起来些许,又看见他站在星河彼岸。
他没力气大声吼叫了,只能看着。
庾龚槐一脚踩上他的脸,使劲摩擦地面,又补了几脚,脚一离开,江启明竟然挣扎着还要爬起来,呜咽不止,两边血肉模糊的脸让庾龚槐吓了一跳。从没见过被刺穿心脏还能活着的人。
“怪…怪物!去死吧!”庾龚槐再忍受不了,双手反握着剑,打木桩样往地上蠕动的人刺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每抽起剑,必带些肉沫和血出来。
王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军营的,没有他指路那匹马竟然还能带他回来,可见那马很有灵性。王病下马把它牵回原本的地方,天已经蒙蒙亮了,回头的话还能看见有烟冒起,王病直直走进自己的帐篷里去,王傅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看一本民间杂书。
那本杂书叫《寻志》,讲的是个流浪书生偶获一贤人名士点评,名声大振大喜之下想进京谋个一官半职,却因半路救下一富豪令爱,入赘府上开始纸醉金迷的生活,洛阳还没到就因酗酒纵欲过度半夜暴毙在自己夫人身上。
王病绕过书案和屏风,上榻自己盖好被子,头朝里面,平静地没有表情。
王傅放下只翻了几页的书,叹了口气,人在屏风前柔声道:“晴儿,爹先走了,你放心休息。”
王病把脸埋进被窝里,含糊不清道:“他是我害死的。”
王傅来到伙房,上下忙着采摘野菜和屠杀鸟虫的人都停下活来行礼,王傅随便喊了个伙夫道:“熬个安神汤,药材我叫人送来,熬好后马上送到行军司马的营帐里去,盯着他喝完。”
浓浓一碗安神汤被端到王病榻前,王病根本没有合过眼,蜷缩成一团,把被子拉过头顶,头还晕乎,背对来人冷冷道:“退下。”
连一个小小的伙夫都敢违抗他,王病起身喝道:“我叫你退下!”
来人被这一喝吓得全身哆嗦,在伙房就听说这位军司马待人温和,那晓得是这个温和法,回去定要打肿那些人的嘴。
“您不喝完,小的没法回去交代。”
王病一看是个不过十二十来岁穿着粗布麻衣的女子,顿时没了脾气,对无辜的人发火纯属胡闹,什么都改变不了。他自个心里压下那些不该有的情绪,但他确实没有半点食欲药欲,勉强用平常的语调道:“放下吧,我待会喝完,再命你来取碗总可以吧?”
女子把碗放地上,举手齐眉,双膝下地,头伏地一段时间,才又举手齐眉起身,拿起地上的碗。整个稽首礼完成地行云流水,她虽身着粗布,却有种内敛而不张扬的端庄气质,她抬起长长的睫毛,正眼毫不畏惧地看着王病,“军司马,请。”
王病这种美色装弱都不吃的,唯一能打动他的就是强势。他接过碗,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一口气灌了个干净,把碗递过去还给她。
女子接过碗,颇有些佩服,那药之苦不下黄连,他一口饮完还能神情自若。道:“王司马脸色不好,需得静养调理。”
王病看她眼神就像在看一头被拖进屠宰场的肥猪,其实王病一进营帐,看任何人都是这样的眼神。叫住她,“你为何来这里?”
那女子回头,满脸诧异,顿了一会,如实回答:“拙夫在哪,我就在哪。我不守妇道,不在家照顾他一家老小,又不能陪他上阵杀敌,只好来此,做些女人才会干的活。”
“你的夫君唤何名?是谁的部下?”王病一点不怀疑她能回答这些问题,这个女子的眼睛清而冷,黑而亮,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无疑也是聪明的。
“拙夫何光艾,还未参军时就已是文马将军的心腹,此番参军自然是编入文马将军队中。”
王病没话了,让她退下,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好像有血从他眼睛里缓缓滑落,遮挡了所有视线,然后四周是一片黑暗。
安羲六年二月十五,月圆之夜,匈奴将领刘凌率兵切断各地粮食运往洛阳的通道,文马将军与伏波将军为国捐躯,洛阳城人心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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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帝计(1)
洛阳城里已经有人抢劫食物,不少饥民聚众抢劫富商和官员,但经过七王之乱天灾人祸的洛阳,富商和官员走剩下不到十分之一,饥饿加上城外胡贼大军压境,恐惧像风一样卷过洛阳,似乎冥冥之中预示着一场大劫。
王傅端着半碗稀粥出神,吃不下,命人收拾下去,司马卫走了进来,跟那半碗稀粥擦身而过,脸色苍白道:“再这样下去,我军还如何作战?”
王傅:“殄夷将军稍安勿躁,请再等其余将军到了再一同商议。”
司马卫狠狠哎了一声,垂头丧气地靠边站,他每次前来都会看见行军司马,好奇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军司马?”
调他回前锋是王病的主意,这在之前的会议上王傅就说了,司马卫多少心里有些感激,不然丧命的就不是江启明而是他自己了,虽然这点龌蹉肮脏心思不好,但心底总该是庆幸的。
还没等王傅开口,帐门被人撩开,各将军都一副郁郁寡欢样走进来,王傅放下笔,抬头看了看众人,道:“太平之时我等靠百姓靠国家吃饱饭,如今国家有难,我等奉皇帝陛下之命于城门外御敌,大梁的将军就是这样报效国家的?”
有一人站出来道:“太尉言之有理。”说罢,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众人想笑不敢笑,王傅摇摇头,“各位将军所来除了粮草以外,还有何事?我再上书陛下多发粮草,应该不久就会有所回应。”
司马卫当着众将军的面直说道:“敢问太尉,军司马在何处?我有事请教他。”
这个问题显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提出来不太好,其余将军面面相觑不知这性格孤僻的黄毛小子在搞什么,一个行军司马,太尉的首席参谋,去处还需要他们这些个将军挂怀不成?
除了司马卫以外众人都告退走了,王傅捏了捏鼻梁,面露疲惫之色,“他身体不适,将军就别管了。”
司马卫急了,当下脑子成了摆设,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忧”两个大字,脱口道:“我只请教他一个问题,不耽误太长时间。”
王傅看清他是要跟王病道谢,但是这句谢谢司马卫说出去就会变成大刀子,“你请教我也是一样,太尉我,可以把上书陛下之事放后,先为将军解疑。”
话说到这份上,司马卫再笨再傻也知道该收了,心不甘情不愿地了说句告辞,转身走得干净利索。
这脾气心性确实不好,横冲直撞的,王傅叹了口气,继续写他的乞讨书去。
这跟皇帝要军粮的书信写好后,王傅又把它撕了,涂涂改改又写了好几次都不满意。粮道失守,本就岌岌可危的洛阳现在饥民作祟,再跟皇帝要粮,在百姓眼中无异于做贼。要粮,万一城中暴动,不要粮,这三万将士都要成为匈奴刀下的饿死鬼。
两头都不讨好,王傅想破脑袋都没点办法,这时,伏波将军庾龚槐的一名手下,吊着只手走了进来,守粮那一战惨败,他只断了只左手,进来连作揖都免了,一张皱巴的老脸写满愧疚,重重跪下,老泪纵横无比凄惨道:“太尉,大梁的存亡,就系在王公您一人身上啊!”
洛阳城中,光天化日之下,洛阳主干道铜驼街边,一帮强盗正在提刀硬闯某个有钱人家的府邸,随后发出数声惨叫,强盗们扛着的扛着提着的提着,一副英雄气派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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