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悠关两国存亡的战争表面上是赵国大获全胜,内地里刘寇却是骑虎难下,羯人崇延大败洛阳后野心开始膨胀,回到襄国秘密谋反,趁着刘寇与刘顽立的长子刘隽内斗时打入平阳,终代赵自立,在北方肆虐的匈奴建立的赵国只存在短短三年,历经三帝。平阳从匈奴人的魔爪中又落入羯人的獠牙,崇延入主平阳,自封大元天王,不称帝,却行帝事。
天道好轮回,北方更换主人,这件事倒对龟缩南方的汉人来说值得也不值得拍案叫绝?大多数是叫好的,被拔光翎毛的凤凰——匈奴从此开始猪狗不如的凄惨奴隶生涯。
“不走了。县里有我的族人,他们没做过什么错事,整日被虐待。你们自己占着青山绿水的土地不知珍惜,守不住了又怨我们强抢,土地是大家的,没有谁就一定要在寸草不生一整年有十个月是冬季的鬼地方生活。”岑立说完已经做好了等王病如何大义凛然呵斥自己的准备,毕竟汉人世代生活在这里,繁衍后代,圈地为王,曾经强大得没人敢动他们。他们对梁人而言才是强盗,没人会为抢了自己重要东西的强盗说话。
“你说的没错,但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地方就只有这么大,大家都抢着要,除了争得你死我活或者历久弥新大家同化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历史只会朝这两个方向发展,而现在不过是走到了分岔路口,匈奴梁人羯人,要么同化,要么一者胜出。”
岑立冷笑:“王公子说笑了。”连条狗都不如。
黑暗中看不清岑立的脸,但王病知道那表情必然像刚刚杀人一样可怕,“所以需要时间,十年,几十年或者几代人的努力,我不敢说大家一定会握手言和谈笑风生,这过程必定是漫长且充满血腥的。”
“不可能改变的,我们也不会再回到那个鬼地方,我们的牛马也需要丰硕的水草。所以要开打的话随时来。”
果然蛮人大多一根筋,劝说不了就放弃,做不到就认命。王病在黑暗中哭笑不得摇摇头,起身走进房间道:“是吧...睡吧,你要是不走这地方就暂时借你,反正明天我也不在这了。”等天一亮回山上,这事就跟他王病再无关系了。
他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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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重逢(2)
在昏暗的陌生环境里即使王病如何小心翼翼,一进房间还是不小心被绊倒,右手被块石子擦破皮,钥匙掉了也不知道。岑立听见声响进来看了眼,王病做狗啃泥状后迅速爬起来拍拍手傻笑道:“没事没事,说不准踢到金子了。”说完马上连滚带爬上床上挺尸,盼望黎明尽快到来。
剩自己一个人了,山阴县的夜晚很安静,没有流水潺潺草丛沙沙声,静得可怕。和手刃两人的岑立同处一屋,王病还能安心地闭上眼睛好像睡在自己家里一样,怕什么呢?要杀人灭口岑立早就把他也做成人肉包裹了。
岑立却睡不着,四下看了看,以为这处是王病的家,在山阴里唯一能收留他的地方,而且在别人家里动手杀人好似不太妥当,万一被他的亲朋好友找上门可就惨了。于是岑立只能踩着月色关了门,“咔嚓”声响,岑立从锁孔拔出偷来的钥匙,浑身找不到个地儿放,索性扯下束发的锦带,心里暗道声有钱后,绑好钥匙后挂在脖子上,披头散发跃上人家屋顶,鬼魅般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蛮狗!烂泥堆里的狗东西!”
一个只有大人肚脐眼高的孩童挥着满是倒刺的鞭子,手还在抖,这是他第一次模仿父亲暴怒时殴打匈奴人出气,一开始还下不了手,但是打着打着想起父亲临走时的背影,今天是他的生辰,身为县尉的父亲却因为突发情况出去办公,连碗面还来不及吃,躲在屏风后面听到来人与父亲谈到“匈奴”“逃跑”等字样,气不打一处来正好撒在这东西上。
手上已经又一鞭子重重抽在蜷缩成一团的“黑人”上,早已经破烂的衣裳下撕扯出一条血肉翻滚。孩童还觉得不够,再往刚抽出来的伤口上狠狠踹了几脚。
孩童踹着气怒骂道:“打死你个狗东西!”又一鞭子落下。
“黑人”死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压抑声,身体一颤,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昏。
“给我提桶冰水来!”孩童厉声喝道:“我要…”
话还没说完,孩童突然发现原本站在门口的几个仆役都不见了,稚嫩的小脸五官都扭在一起:“都死哪里去了!我说我要一桶冰水…人呢?!”
还是没人回应,洞开的门吹进一阵风,房里唯一的灯“呼”地一灭,那孩童浑身一震,倒抽口气,葡萄大的双眼死命地转,鞭子的倒刺上的血还在“嘀嘀”地掉,他被吓住一会后才反应过来要赶紧跑出去找娘。
他的腿还没抬起来,眼前突然一暗。岑立把那被打晕的孩童拖走,走过去察看“黑人”的伤势,还好没有断气,继而低身说了句匈奴语:“你的马要被我吃了。”
匈奴有条规定,谁能将战死同伴的尸体运回来,就把死者的全部家产给他。
躺着的人手指弯曲了一下,岑立再接再厉:“阿牛的肉真香。”
“谁敢吃阿牛!”那人突然坐起,岑立猝不及防跟他撞了个满头包,两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喊痛。
“……”
“……”
那人正要发作,只睁着一只眼睛看,黑暗中又看不太真切,怔了一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再次从面前响起:“屠牙!还认得我吗?”
声音结束的瞬间,名为屠牙的匈奴人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锤了岑立胸口,刚刚半死不活的人仿佛能一下子跳几丈高:“左屠耆王!你怎么在这!”
岑立揉了揉额头,又去揉屠牙的,道:“我来带你走,你先别说话。”
屠牙握住他的手,十分激动:“你还好吗?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别说蠢话,你是我的下属,死了也要拖着你陪葬。别摸…”屠牙的手仿佛恋人的青丝湖面的春风,一路向下要探进岑立胸口,被岑立轻轻拿掉,黑暗中岑立不小心碰到屠牙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屠牙却没有躲闪,只是重重地“嘶”了声。
岑立真是恨不得杀光县尉一家人。
两人都在黑暗中一停顿,岑立想不出要怎么问他这些伤都是怎么弄的,他们久别重逢,屠牙问的都是关于自己的话,自己一两句关心和安慰的话都不及心中所要表达的万分之一。
而屠牙才挨了一顿鞭子,早就痛得没有力气了,见到岑立实在太过激动兴奋,已经把他的人体极限都激发出来,伤痕累累的身体终于再承受不住,屠牙眼前一黑,不情愿得闭上一只笑眯眯的眼。
“哒哒哒”脚步声传来,被小孩的尖叫声吸引来的人中,夹着一个衣裳华美的妇人。
岑立耳力极好,马上背起昏迷而且表情看像在做着美梦的屠牙,跃上屋顶逃之夭夭了。
城门口处聚集不少人,角楼处,县令县尉两把老骨头抖成筛糠,林毅抬手示意道:“两位大人请坐。夜间惊扰了两位,还请恕罪。”
两把老骨头腰已经不能再弯了,满脸堆着牡丹一样谄媚的笑。
县令:“侯爷哪里话,下官能为侯爷效劳,那是求之不得啊。”
县尉:“对啊侯爷,您有事但说无妨,下官一定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蛮族乱世,愍帝死后,镇东将军琅琊王陈淮南下建康,林毅亦在其队伍中,一路难兄难弟边打蛮夷边建国,如今陈淮称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封林毅二千户,为元平候。
林毅没心思招待两人,举杯道:“有事在身,子游只好以茶代酒。”
看着林毅喝完,两人才胆战心惊对望一眼跟着喝完。
“子游今日刚到山阴,本想着带上酒肉与两位畅饮一番,不料出了点事,只好以此番场景待客,真是失礼。不过子游确实有一事相求,子游家中有一仆役走失,与子游情同手足,万望二位高抬贵手帮个忙,尽快找回此人。”说完,林毅抖开岑立的画像。
“在山阴,还是要靠二位高抬贵手,找不到此人,子游夙夜忧叹。”
元平侯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如果能讨好他,那定然前途无量。县令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削尖脑袋把所有赞美的话都说出来。
县令:“侯爷放心!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帮侯爷把那人找出来!”
“劳烦二位了,子游先谢过二位,来。”林毅端起茶盏朝二人一一示意,用袖子挡住后一饮而尽。
爵位大放的屁都香,两人赶紧都朝林毅敬茶,再拍了几个马屁,领了画像,方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林毅走出角楼,登上城门,袍襟在风中猎猎吹起,他眺望北方,天空一轮上弦月,月色下是起伏不定的山涛波澜壮阔——那是大梁的江山,更远的地方是胡人之地长安洛阳。回头是四方之地一个灯火通明的县城,里面亦有龙盘虎踞——匈奴的太子。
和一个琅琊王氏子弟,死后留下一世骂名的王傅之子——王晴,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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