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卫松开王病的双脚,震惊地看着榻上胶着的两人,他从来没想过,王病和匈奴的太子会是这种关系,他以为王病只是病发意识不清的情况下才叫出刘华歆这个名字,却没想到,那竟然发自真心…
贺知年在给王病把脉,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师胆怯地拉了拉苏锦的袖子,道:“哥哥,太子殿下……好像哭了…”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除了最痛苦的王病躺在爱人怀中一脸幸福之外,其他人脸色都好不到哪去。
子时一到,王病因为毒瘾发作醒了过来,人一直浑浑噩噩的,毒瘾终于因为喝了无欢得到暂时的缓解,他实在太累了,又倒在岑立怀中睡了过去。
其实他伤成这样,睡觉跟昏迷也没什么差别了。
贺知年把银针从王病身上拔了出来。
“怎么样?”岑立替他掖好被角,朝贺知年问道。
贺知年这次没法嘲讽他了,王病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变成这样。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喉咙被人捏住般说不出一个字。
岑立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来,好像有什么重物在肩上把他压垮了一般。
蔡吉突然说道:“你是梁人?你给他吃的是什么?”
贺知年转头看着身后的佝偻老者,他这才注意到这里面竟然站了这么多人。
贺知年淡淡地说:“无欢。”
“你说什么?!”蔡吉满脸不可思议,“无欢是毒,你给病人喝这种东西?!你……不对,当今陛下下令禁止民间私藏或调制无欢,违者处以极刑,你的无欢是哪来的?!”
第110章 逐鹿(8)
“你是郎中?”贺知年不答反问,王病的病情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再恶化下去,他施针的时候发现有人在王病身上动了手脚,想来就是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蔡吉:“你先回答我,这东西哪来的?”
贺知年皱眉,不悦地说:“你是谁?要去跟皇帝告状?”
司马卫紧张地说道:“你误会了,他不会害王公子的,他是前朝御医。”
“贤侄,如果拿着无欢的不是你朋友,我还真的会去建康告御状。”蔡吉说:“此物食之发癫,口鼻血三沾成瘾,将帅士兵乃是护国之柱,去年被这毒物害得个个发癫无力打战,那就是祸害我朝的软刀子,我怎能容忍这东西的存在?”
“那你就去告好了,如果你走得出着间破茶馆的话。”贺知年现在心情差到极点,丝毫不想理会这些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顽固。收了银针包,他又抬手试了试王病额头的温度,朝岑立说道:“烧退下去了,庖厨在哪?熬点粥给他喂下。”
岑立向司马卫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回过神来点点头,道:“我去我去,蔡吉叔也跟我去吧,搭把手,最好能熬点药粥什么的。”
蔡吉没反对,临走前深深看了眼贺知年。
室内就剩下岑立、贺知年、司马烨以及苏氏兄妹,岑立直接把后面三人忽视了,朝贺知年说了几句匈奴话,大意是要贺知年留在这里守着王病,听起来就像皇帝临死托孤一般,贺知年时而点头时而不给反应。
岑立对于贺知年看到王病后没有朝自己大发脾气感到意外,但他没问什么,尽管王病在出事之前都是跟贺知年在一起的,这点他十分肯定。贺知年是极怕胡人的,这种恐惧因为他身处扎堆的胡人中被放大无数倍,他需要每时每刻待在王病这颗定心丸身边。
说完这些话岑立才起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贺知年来照顾王病更让他放心,虽然从贺知年的反应来看王病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他也想守在那人身边,可是如果孙离他们失败了任何一队楚军找来,别说是王病,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打赢这场战,也是保护王病的另一种方式。
苏锦跟着岑立走出寝室,三人从柜台旁的小门走出来,苏锦这才结结巴巴说道:“太子殿下……殿下,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岑立板着一张脸,“嗯”了一声。
苏锦:“两个时辰前,楚兵骑着马,在大军离开军营的时候突然偷袭我们,把粮草……都烧了。”
岑立拿开门栓,道:“我知道了。”
苏锦:“没有吃的了,殿下你……”
“你们是最勇敢的赵人。”岑立已经走出房门,牵着那匹挂着孤云实体的马,朝苏锦苏师道:“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找不到那个小鬼。谢谢你们,等这战打完了,我一定让你们享受荣华富贵。”
苏锦受宠若惊地吓了一跳,他实在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的太子殿下会跟自己说“谢谢”,这是一份多大的荣耀,以前崇延还没造反的时候他就住在破破烂烂的家里,身边都是市侩自私的肮脏老鼠,他经常在想,如果能远远看上一眼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只要看一眼就好了,那样自己就能离他们更近一步,离那些低级贱民更远一些。他自己也是刁民贱种,卑微到了尘土里的,可不是人人都甘愿因种种世俗评定而屈居人下,总有些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的人,做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蠢事。
——
岑立才翻身上马,远处传来如雷马蹄声,还以为是哪队楚军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踪迹。立刻朝一边的兄妹喝道:“回去,除了我谁来都不准开门!”
话音刚落,岑立便已看到街的尽头拐角处出现黑压压的影子,正在朝这边而来,他自己咬了咬牙,拨转马头,想着要引开敌军的注意力就得朝着相反方向逃跑。
“太子殿下!!!殿下!”
岑立刚要夹紧马腹,闻声震惊地回头。
孙离策马狂奔,来到岑立身边,脸上掩盖不住胜利的笑容,“太子殿下!!!我们听儿郎说您和司马衡在这附近,果然没找错。”
孙离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人,那自然是高悦了。两人身后则是刚刚和刘百军队交战的士兵,只有十几个活下来。
孙离身后只剩了二十五名铁浮屠,其他都是在平阳带出来的甲士,直排到街的尽头,看不出不出人数。
岑立没说话,从马上下来,眼睛仔细扫过每一个士兵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人很少笑的,至少孙离没有看过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笑过。这个笑容很短暂,或者可以说他只是毫不在意勾起嘴角又放下,一点发自内心的真实成分都没有,像极了商人应酬的表面假笑。
王病的身体那样,他没办法笑,哭的话说不定可以。
岑立走回马上,拔出刀来,指着皇宫的方向,大喊道:“杀光羯狗。”
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没有人能控制,没有谁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助力,人人都是无情巨轮碾压下的牺牲品,上天才是掌控地上蝼蚁的那只手。
以尸体为笔,热血为墨,书写历史的手。
——
大楚大业元年,即大梁平康元年八月十六,楚国国都洛阳城破。
——
岑立成了上天的宠儿,而另一个战场,却有人被老天爷无情抛弃,堕入阴间地狱。
——
两军在旷野之中对垒,旌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梁军只有少的可怜的两万五千精兵、三万步兵和和汝南本郡的一万骑兵,面对十万步兵和三万骑兵的楚军,任谁看来这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打仗流血这一点上他和诸葛恭很像,都是典型的敌强我更强的类型,何况现在的敌人是崇延,他真恨不得现在就单枪匹马杀过去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听他跪地求饶的声音。
诸葛恭听着前方士兵回报,朝韩匡道:“陈节元似乎没来,也好,这下不用愁拿他怎么办了。”
韩匡正在和另一位将军说些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继续他们两人的对话。
韩匡表情十分严肃,侧脸线条在阳光下却显得柔和许多,说话时两片红软的唇相碰。诸葛恭吞了吞口水,强装淡定地移开视线,心里骂了一句:长得真他娘好看。
韩匡和那人谈完了才转过去看诸葛恭,眼里带着询问的目光。
诸葛恭带来的三万精兵是大梁的主力,给韩匡拆成了两军。一半的人经过一个月的磨合与训练,已经把韩匡对阵法的领悟融会贯通,这点连设计出诡谲阵法的本人都惊讶了好一阵,经常对诸葛恭说此战必胜。
而另外一军则是由诸葛恭带领的,这些人并不冲锋,韩匡令他们在两侧扰乱敌人方阵。
那名刚跟韩匡说话的人走了,韩匡朝诸葛恭问道:“你不走吗?”
诸葛恭还得回到自己的位置领兵作战,一时半会找不到留下的借口,勉强扯出个笑容出来,语焉不详,嗫嚅道:“要走要走…你当心点,千万不能轻敌,军队靠你指挥呢。”
“知道了。”韩匡点了点头,只道他打仗前紧张失态。
或许是如临大敌,没心没肺的车骑将军别扭多情起来,道:“你是不是打完仗,就要去找你……那个…恩人?”
其实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诸葛恭这是在变着法子问他,是否真的要放弃功名归隐。
奇怪的是韩匡竟然听出来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诸葛恭,叹了口气,道:“是啊。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分开前闹得不甚愉快,我总也不甘心。抱歉,我骗了你,虽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我应该说振奋人心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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