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韦秋口中含着的翠涛酒差点直接喷了出去,他又心虚地看了一眼谢辰,却发现对面的人憋得满脸通红,眼看着就要笑出声来。
王忆谙只顾着听邻桌的师兄弟谈话,并未注意到身旁两人间挤眉弄眼的交流,待邻桌二人走了,王忆谙兴致勃勃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韦大侠真的同无衣客一起去仙山了?”
听到韦大侠三个字,谢辰着实憋不下去了,锤着桌子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王忆谙问。
谢辰笑着摆了摆手,不愿回答。
韦秋也觉好笑,他常年混迹酒肆茶馆,听过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有说无衣客劈腿韦秋怒而杀了奸夫淫.妇又自杀的,有说两人看透世俗纷争隐居山林的,也有说两人能耐过高被天家收为己用的,但这出海寻仙山的版本确实是他第一次听到。
“当然是假的。”韦秋说,“韦秋早死了。”
王忆谙自诩韦秋的迷弟,听到无归这么编排自己的偶像,当即驳道:“你少骗我,韦大侠这么厉害,怎会死了。”
韦秋耸了耸肩膀,无奈地说:“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你给我一钱银子,我立刻重说。”
追星少年怎么可能认输,王忆谙竟真的咬牙道:“重说。”
“韦秋当然没死。他和无衣客一起回了无衣客的家乡,两人厌倦了江湖奔波,便安顿了下来。他收了一个小徒弟,现在每日教教徒弟,闲了就和无衣客喝茶下棋,自在得很。”
谢辰注意到,韦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望着远方,一开始那开玩笑的口吻渐渐变得认真,或许韦秋描绘的景象,真的是他从前一直期盼的。
“当啷”一声,木槌敲击铜锣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中响起。韦秋惊得回了神,王忆谙也寻着声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发现路边街道的人群中,有一牵着猴子的老人。
在少年从小长大的关中,很少有耍猴艺人,他对耍猴的了解也仅仅是从落魄文人的故事话本里得来的。平生第一次看见了活生生的耍猴艺人,王忆谙当即兴奋了起来,眨眼把自己崇拜的韦大侠抛到了脑后,激动地问:“无归,我们去看耍猴的好不好。”
韦秋自是对耍猴提不起半分兴致,刚想回头拒绝,却看见了王忆谙脸上激动的笑容以及洒在他面颊上的金色阳光。
有一刹那,他仿佛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拒绝的话语便在他的唇齿间打了一个转,说:“可以,五文钱。”
王忆谙早就习惯了韦秋不管做什么都要先提钱的性子,也不觉得他扫兴,反而开心地点头说:“你记好账,之后一并给你。”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谢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清冽的翠涛酒,说。
二人前脚刚离开,小二就凑了过来,依旧笑眯眯地,问道:“客官,楼下有位侠士,但小店是着实没有位置了,他说自己解了口渴就走,不知您可否同他拼个桌子?”
谢辰想了一下,韦秋带着小兔崽子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反正自己一人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反倒不如答应了小二。
小二爽朗地喊了一声“得嘞”,随后就把一个高大的男人带了过来。
☆、往事
小二带来的男人穿着有些破旧的深蓝色外衫,头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再走进些,谢辰发现他下巴上的胡子未刮干净,留了些细短的胡渣。值得注意的是,男人从眉骨到眼下延伸出了一道浅色的伤疤,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凌厉。
若是寻常人,这般随意的打扮,定是会与路边的叫花子别无二致。可男人相貌实在不凡,举手投足间亦带了几分武人的随性,与其说是像乞丐,不如说他像个故意做落魄打扮的达官贵人来得妥帖。
谢辰看着男人墨色的双眸,突然有一种错觉,隐隐觉得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一般。
这男人看见他,亦是愣在了原处,半天没有说话。
“在下危楼山庄庄主谢辰,不知侠士名号?”谢辰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
男人低笑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个尖尖的虎牙,而后坐在了谢辰的对面,说:“我那钱果然没有白花,竟让我在这儿遇见了谢庄主。”
“不知阁下是?”谢辰搜寻了片刻记忆,确定了自己从未见过这般长相的人。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口问道:“子商在哪儿?”
谢辰的脑子轰地炸了开来,子商是韦秋的字,这件事江湖上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一个人知道。
正是当年那个把韦秋逼到走投无路的无衣客。
无衣客从前总穿一身黑色的衣袍,只露出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则藏在了黑色面罩的后面。故而谢辰只觉得他的眼睛眼熟,却没有认出眼前人到底是谁。
“你把韦秋害到当年那副田地,还敢回来?”谢辰闪身站起,手不自觉地触碰到了腰间的玉箫。
无衣客,也是就周桐,则一脸茫然,但因为事关韦秋,他不敢怠慢,赶紧追问:“什么?子商怎么了?”
“他怎么了你心里清楚。”谢辰沉声说。
周桐更是纳闷:“我是真的不知道,若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好好谈谈,解开了就是,你又何必要跟我打哑谜。我同你的交情虽然没有你同子商那般好,可我自觉还是不错的,我以为你也该知道我的性情。”
无衣客虽然总遮个脸,看起来神秘了一些,但待人坦诚,好结交朋友,也是有一定名声的。谢辰觉得周桐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便又坐了回去,朝周桐说:“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只知道他先是因为怒火攻心入了魔障,苦心练了多年的武功几乎全费。随后又被御林高手追杀半月,多亏了他的轻功向来不错,才逃脱了追捕。”
胸口猛地袭上了一阵绞痛,周桐不自主地瞪大了双眼问:“那……那他现在如何?”
“重练了武功,改换了身份,连性格都与从前完全不同了。”谢辰喝了一口酒。
韦秋虽然腼腆了些,但周桐知道他向来以自己的一身武艺为傲。可……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他失去了最为得意的武功?又是谁,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派高手追杀他?
想到这里,周桐的神色猛地一暗,是了,这种事情,除了他那个心机深沉的父亲,还会有谁会做?
他早该知道的。
周桐向谢辰缓缓道来:“那天我爹对我说,不管我娶不娶公主,总要去见一面……”
汴梁三月,刚飘飞完了柳絮,道旁的梧桐挂上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定国侯府后宅书房。
周桐用着很冷静或者说冷漠的声音说道:“我在玉门关就曾说过,我绝对不会答应赐婚。我这辈子只要子商一个人。”
老侯爷捋了捋杂了些白须的胡子,语重心长地说:“那你就去见公主一面,亲自同她说。”
“何时?”周桐问。
老侯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地光,说:“明日巳时在谢楼,公主已经打点妥当,你直接去便是。”
私下去见公主虽然不妥,但周桐当时年少气盛,而且对自己一向憧憬的父亲非常信任,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许是夜里被周桐折腾地有些过火,次日韦秋醒得比往日要晚了些。
他靠在床榻边,乌发盘桓在锦被之上,脖颈间还带了些暧昧不明地星星点点,看着正在换衣裳的周桐,问:“桐哥,要出门么?”
皇帝赐婚的事情周桐一直瞒着韦秋,怕他知道了多想。这次便也借口道:“父亲让我出门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周桐整好衣冠,坐到床边,顺手捏了下韦秋粉白的脸,问道:“我会去街上一趟,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给你带回来。”
韦秋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周桐腰间挂着自己给他的那块桐花玉佩,说:“那就……给我带些姜糖吧。”
“只要姜糖?”周桐弯下身子,与韦秋的眼睛对视,然后将他环入怀中,在他嘴角上轻啄了一下,“谢楼的点心要不要?”
韦秋红着耳朵微微摇头:“只要姜糖。”
周桐笑道:“好,那便只给宝贝带姜糖。”
“你快走吧,不是还要办事。我也该起床了,不要赖在这里烦我。”韦秋催道。
周桐偏爱看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食指在韦秋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哈哈笑了两声,便要出门去。
韦秋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心头不安,又唤了一声:“桐哥。”
周桐露着虎牙,回头问:“怎么了?”
韦秋朝他笑笑,说:“早去早回。”
“好。”
周桐与长乐公主对坐了快一个时辰,周桐没说几句,全程都在听公主冷嘲热讽。公主的大致意思是,我也不想嫁给你,全是父皇和你爹的主意。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虽然韦秋说了不要点心,但周桐还是在谢楼给他包了些厨子新研发的糕点,当然,回去的路上周桐又特意绕到摊子上给韦秋买了姜糖。
周桐大包小包地把东西拎回来家,却没有看到本该在院子里练功的韦秋。
卧室的红木小桌上,只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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