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者皆有几分霸道,景帝脾气上来时无人敢劝,最多默默磕头磕死过去,唯有陶公能安抚景帝,说服景帝,景帝对亦师亦友的陶公感情很深,甚至嫉妒陶公的弟弟。”
杭终于说到了正题:“弟弟和陶公乃是一母同胎,比陶公小了十二岁,因父母早亡,弟弟几乎是陶公一手带大的,感情非常深。弟弟忠勇好战,不喜欢走文的路子,从了武。他表面和景帝闹的很欢,实则非常心疼哥哥,对景帝本身也并无意见,亦忠君爱国,小小年纪就就进了军营,跟赤满一场一场的架打。”
谢庭月于是明白,除了未成年的幼时,这个弟弟和陶公实际上聚少离多,并不经常在一处。
“哥哥忙于朝务,一直没有成亲,弟弟在军营中和男扮女装的巾帼英雄,主将女儿有些缘份,几次大仗处出了感情,早早成了亲,很快,生了个女儿。”
杭老夫人说到这里,柔柔的看了谢庭月一眼。
谢庭月于是明白,这个女儿,恐怕就是自己的生母了。
杭老夫人:“陶公很喜欢这个小侄女,时常抱在膝上拍哄,写手稿时也常逗着小人揣着胖手手磨磨,那些时日……大约是最平静快乐的时光。”
“连遇灾年,边关不定,赤满恩将仇报,狼子野心,悄悄联合几个邻国一起进犯,陶公和景帝,边关战士自然齐心协力,可怎么也抵不过意外。”
“陶公弟弟和弟媳中了圈套,双双身死,才四岁的女儿跟着父母一起也没了……”杭老夫人轻轻按了按眼角,“陶公痛彻心扉,就此封笔,连正在著的书都不写了。”
谢庭月:“那个小女孩……真的死了么?”
杭老夫人:“当时只找到了夫妻的尸体,孩子没找到,但那种境况,一个四岁孩童不可能活的下来。我们这些受了陶公大恩的人怀揣希望,不敢轻言放弃,可努力很久也没有结果,不信……也只得信了。”
楚暮指尖轻点桌面:“那本书,就是《大国经济》?”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书,但从谢庭月嘴里听过,杭老夫人又说了一遍,稍稍一动脑子也明白了,这书现在在谢庭月手里,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他看不到。
杭老夫人点头:“是。当时一片乱糟糟,谁也没注意,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书已经不见,不知去了哪里。陶公伤了心,不愿再为所知所想立书,这本书,也就成了绝唱。”
“我们是真没想到,陶公最喜欢的小小姐竟然真的没死,还有后人存世……没有陶公,哪有我等今日的日子,哪有大安的现在!”
杭老夫人说着话,泪意忍不住,再次翻涌,再一次提裙要跪。
谢庭月上前一步,死死拦住了:“就算我真与陶公有亲,也对这些往昔岁月一无所知,懵懵懂懂长至今日,未曾有过半点建树,给过半点恩惠,老夫人这般,是要折煞小辈么!”
“你不让我跪,回头别人也要过来跪,老婆子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那群老不死的只要知道小少爷在,谁敢不过来!我们能力低微,帮不到陶公,可陶公最喜欢的小小姐,小小姐留下的小少爷,我们纵死,也不能让别人伤害您!”
积年心愿终于有了着落,杭老夫人没有办法不激动:“我们受陶公余泽颇多,陶公走后,大家伤透了心,若早知道小少爷活着,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谢庭月:“此事尚未确定——”
任何事情都有意外,万一……呢?
杭老夫人眼睛瞪着,眼角微红:“不用您确定!您也不用知道长辈的事,只凭你手里有那本书,再加这一年来使出的本事,老婆子我就能肯定!除了陶公,没有人会有这样的理念本事……”
尽管如此,谢庭月还是不敢断言。
他看了眼楚暮。
楚暮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如月色:“所以岳母当初是被父母用尽所有努力保护,送到了外面,可惜积年灾祸,岳母没能躲过去,受了很多罪,直到被甘家小姐发现,带回了家。”
提到甘家,杭老夫人又哭了:“小少爷可知道我姓什么?”
谢庭月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和所有人一起称呼她为杭老夫人,但老夫人这时候这么说,意思就太明显了。
“莫非……姓甘?”
杭老夫人闭上眼,泪水仍然不停的往下流:“ 我娘家姓甘,与你嫡母甘氏有亲,只是出了五服,大家少有走动。”
“怪不得我总觉得老夫人面善。”
谢庭月从最初看到杭老夫人印象就特别好,感觉很舒服,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
“陶公之憾,我们这群人一直耿耿于怀,不得释然,不知道找过多少次,失望了多少次,没想到……竟近在眼前。”杭老夫人声音有些苦涩,“甘家是大族,绵延数代,族长的确走错了路做错了事,被罚一点也不冤枉,陶公求情,先帝并没有赶尽杀绝,留了薪火,旁树小辈未得波及,甘家对陶公是感激的。可惜罪人之身,不敢过多接近给陶公惹麻烦,便修身养性,好好过日子,认真生活,争取以后恢复家族荣光。”
“恩不能偿,心中有愧,甘家便多做善事,但凡天灾,只要有余力,一定施米施粥,尽量帮助别人,遇到那活不下去的,也愿意多拉一把,送银送炭,看到与陶公容貌有相似的人更愿意相帮,一度家里买了很多灾民仆下,面容和陶公都有些相似,小小姐……便也在其中。”
杭老夫人闭了闭眼:“府里大小姐在外捡回来个小姑娘,长辈并无责罚,养着也就是一口饭的事,可小姑娘笑起来和陶公有几分神似,府里更加不会怠慢。所有人都不知道真相,小小姐也不知道,当时将将七岁,不知道吃过怎样的苦,竟把小时候的事忘完了,好在小小姐福大命大,上天可怜,让她逢凶化吉,躲过了危机,性格又投了府里大小姐的缘,二人就当姐妹相处,出嫁时也在在一起没分开。”
老夫人现在想想就心酸:“小小姐和陶公曾同在京城,竟无缘得一见!我们这些人也是眼瞎心盲,竟什么都没发现!”
谢庭月想了想,很是理解。
满天下人都在帮陶公找小小姐,甘家记恩,肯定也帮着问了,但也因记恩,找回来一府和陶公有几分想像的下人,小小姐混在里头,没更多特别之处,自然不起眼,引不起注意了。
兜兜转转,许就是命。
“没关系的,我娘过得很好,不苦的。”谢庭月担心杭老夫人悲痛过度,伤了身子,“我有记忆开始,娘每天都在笑,身上暖暖的香香的,和母亲感情很好,她们一起下棋,一起谱曲,一起调香,一起……揍我。只母亲不喜欢厨,娘亲不喜欢刺绣,娘亲便做吃的给母亲,母亲亲手做衣服给娘亲…… ”
娘是生母,母亲是嫡母。
名义上,娘是仆,母亲是主,可私下里,二人感情非常好,就像亲姐妹,偶尔也会小吵,断交一柱香或一个时辰,最多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定能和好。
谢庭月没有半点撒谎,他的童年生活,只要抛开渣爹不看,非常完美,非常幸福,娘和母亲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或许小时候娘真的苦过,但后来,起码在他有记忆的这段时间,真的不苦的。
男尊女卑,这世道,注定女子生存不易,若一颗心付诸情爱,大抵难以圆满收场,何况丈夫是谢良备那样的人?二人一为妻一为妾,从不吃醋,甚至还把谢良备往别的小妾房里推,好像就没开过窍。
其实哪里是不开窍,是看的太懂,看的太透,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生命里最重要的是什么。这样活的确有缺憾,不完美,但能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已经很好。
谢庭月真的很佩服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们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伤害自己,只是接受了事实,拥抱自己能争取到的最好日子。
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庭月详细的描述了一些以前的生活画面,杭老夫人听着听着,终于嘴角挂上笑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太蠢,这回要不是因为注意到你,我回族里仔细打听过往细节,再把字送过来,定又与真相擦肩而过了。”
谢庭月想到一件事,问杭老夫人:“有没有什么人,一直想对陶公不利?”
“自是有的,”杭老夫人哼了一声,“陶公不世之才,得之可得天下,外头谁能不口水?赤满狼子野心,一边骚扰边关,把我们说得一文不值,一边口水我们的良田人才,他们一直想掳走陶公,掳不走就下狠手要杀,先帝看的严,才没叫这起子混球得手,连陶公弟弟都受了连累,几次三番被人做局要掳,想以他来威胁陶公。”
老夫人不傻,这个问题别人问就算了,小少爷问,定有缘由,难道——
“有人要害小小姐?”
谢庭月认真点了点头:“是。”
杭老夫人气的直接拍了桌子:“这群王八蛋!”
桌子随这着这动作一晃,老夫人竟也没嫌手疼。
“陶公归隐,他们再也逮不到陶公的人,听说有本陶公亲著的手札,就派人过来追抢,可那手札我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又怎会找的到?闹腾一阵没了后续,我还当他们消停了,不成想人根本没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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