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的回答的他匆忙向前踱了两步,待到看到端坐在案前埋头写着些什么的琼华之时,心底的恐惧才渐渐散去,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琼华却像没有听到一般,聚精会神地蘸了蘸墨水,在镌写着什么。
料想他是写得出了神,生怕惊扰到他,谢玄将还透着热乎的水晶芙蓉糕轻放在案上,视线却往宣纸与墨砚的方向瞥了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他的掌中的糕点失去了凭依,重重地落在地上。
哪怕透过漆黑的墨汁,仍旧能看清楚琼华的脸上依稀有一道清晰的疤痕,谢玄用了许久时间才从难以置信中反应过来。他扑到了琼华面前,万分心痛地捧着他的脸,一开口竟是全是阴鸷与狠厉:“是谁做的?”
琼华终于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也刚好让谢玄看清楚了他面目全非的脸。
谢玄大惊失色,作势便要转身喊人:“我马上去找御医,你一定会没事的!”
使劲地闭了闭眼,琼华伸手拉住了一向云淡风轻的人,如今却在自己面前惊慌失措得像个孩子,心头开始钝疼:“药石罔顾,没用了。”
有一瞬间的茫然,谢玄凄怆地捏住他的手腕,目光含刺,继续追问道:“是谁做的?究竟是谁?谁竟然敢伤你?”
被他紧紧捏着手腕,琼华只觉得一阵牵丝般的酸痛从手腕渗进心底。他望着谢玄阴沉的双目,轻声道:“是你。”
“是你。”琼华重复道,“你做过的所有的事情,所有恶果都会报应在我身上,你明白了吗?”
心底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成了真,那些诅咒,那些报应……谢玄紧紧抿着唇,从背后抱着琼华,恨不得自己替他承受这些痛楚:“都怪我……”
“没关系。”琼华甚至反过来安慰他,下个瞬间只觉得一滴冰凉的液体滑进了脖颈里,不由怔在了原地。
“我……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向冷情的谢玄竟然也会为了别人而落泪……
轻声叹了一口气,琼华的视线触及了案上的一枚赤红色的碎片,解释道:“没用的,我身上流着一半的妖族血。”
顺着他的视线,谢玄自然也看到了案上那枚红雪三千的残片。依稀有些印象,他记得自己将红雪三千还给了带走步蒹葭的昆玉,在观沧溟被灼伤之后,这柄剑被随手丢给了一个人——望舒。
望舒……望舒!谢玄在心底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一时气急攻心,竟有一股腥甜从口中涌了上来。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磕磕绊绊地说:“或许……我该离你远点。”
这样,一切恶果便会报应在我自己身上。
“是啊,或许你是该离我远一点。”琼华赞许地点了点头,“听说弱水和长河也死了,若不是你一时留情,我怕是也已经死了。可是我要是离你太远,谁又能来替你承受这些报应?”
“咳咳咳咳咳——”谢玄猛地咳嗽了起来,似乎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脸都憋得通红。
“反正你也喝下了我亲手放下的毒药,命不久矣,要不我陪你一起死吧。”琼华用指尖慢条斯理摩挲着那柄能要他命的诛邪剑。
“不行!”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谢玄猛地推开他,抓起红雪三千的残片,作势竟去吞剑。
琼华被他撞得一个踉跄,愣愣地跌坐在地上,望着他红着眼,犹如一匹来自北方的孤狼般声嘶力竭地宣示:“我可以为你而死。但若我死后,有人敢欺负你,那我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他们。”
话音甫落,他便如同一个破布娃娃般倒了下来,琼华伸手去按住他嘴边不住涌出的血,却怎么止不住。
“阿玄?”
他连唤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像是疯了一样的去探他微弱的脉搏。抱着昏迷不醒的谢玄在冰冷的地板坐了许久,直至全身都冷透,他才恍若梦中惊醒一般,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大殿下?”杜如晦惊诧地望了他一眼,见他不语,便执起伞默默地跟在身后。
宫门在眼前一层层的开启,步伐起落间,卷起些许飞起的尘沙,打在宫门上,正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漆黑如墨,想从夜色中走来一样。昆玉这一路走来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越过唯唯诺诺俯身在两旁的宫人,兀自踏进了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中。
正中的黄金宝座之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玄金龙袍的人,峨冠玉带加身,整个人都仿若在光华笼罩之中,看上去器宇轩昂,睥睨天下。
若不是目光流转之间那股熟悉的神采,昆玉都没有认出他来。
所有人都在等他迈出宫殿,接受万人朝拜。他忽然站起了身,一步一步仿佛踏着满天星河而来。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短短几步,也许真能走到海枯石烂。
擦肩之际,夕照忽然停驻了脚步:“如果我称帝的话,会给你我的子民带来和平,你相信我吗?”
昆玉淡淡敛起眉目,并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夕照忽然扭过头,一对眸子异常的亮,整个人都仿佛明媚了起来:“昆玉,我以帝王之名,在此为千年来对妖族的迫害道歉,”
一旁的清明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见到他两膝一弯,竟然在众人面前直直地跪了下来。夕照定定地望着神色未变的昆玉,带着些许商量的语气:“若你能成为我的皇后,这便是我曾许诺的千秋万代。”
“我拒绝。”昆玉毫不留情地拒绝,在夕照脸色大变之时,道,“是你做我的皇后还差不多。”
夕照真心实意地笑了,这一笑,犹如春风拂过冰河,云想衣裳花想容。他想起了昆玉在他失去听力期间暗自说过的话,轻笑道:“这下,你不会再逃离了吧……”
昆玉没有回答,却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谢玄已然不久于人世,一切尽在掌握中,那我们——”微微用力,却拉不动身后的人,些微的疑惑爬上面庞,夕照扭头望着他,仿佛一眼万年,再也没有移开眼。
清明见到他们四目对视,仿若定格的画面,捏着圣旨,忍不住出声催促道:“你们以后不是有的时间——”
话音戛然而止,满是错愕的瞳孔忽而放大,清明甚至连拔剑都忘记了。
望着胸膛前血红锋利的匕首,夕照的视线一直落在昆玉毫无起伏的脸上,艰难开口:“你……为什么?”
“夕照!”清明连忙松开手中的剑,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没有为什么。”昆玉退开两步,落寞的视线落在同样不解的两个人身上,重复道,“就是没有为什么。”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夕照依旧在笑,望见昆玉背后盛装华服的琼华之后,眉眼之间落寞更深,“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哥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脉,所以他更适合,也必须是他。”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封面上的几个字让昆玉怔在了原地:“这本万世和平的契约,已经存着好久了。一诺千金,我从来说话算话,可是——”他盯着脸色微变的昆玉,“你从来不愿意信我一次。”
一只手突然风轻云淡地拿走了他视若珍宝的契约书,看也未看,稍一用力,便化为了粉末。
“既然派不上用场了,那留着也没用。”言语淡淡,似乎未曾蕴含一丝感情。
夕照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径自向上,直到见到了它主人的面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猛地缩紧:“为什么连你也——”
“殿下,是我。”杜如晦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里有他看不懂的复杂与决然,“抱歉瞒了您这么久,您可以唤我——”
他顿了顿,又道:“谢明。”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从头到尾都对如晦很好。
第47章 天借命
“都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老师怎么看?”
“殿下,这个问题明儿也曾提过。”合上手中的星相命理杂集,谢玄思索了片刻,回道,“唯情者,入脑伤心,教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当得起‘黯然销魂’四字。”
“这是老师的论点?”夕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感慨。
“不。”谢玄摇了摇头,“这是舍弟的感慨。”
夕照被震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目光一直落在他风轻云淡的脸上。
“如晦是母亲取的字。”杜如晦,不,谢明说,“而谢玄,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
“当年站在宫门口本是为了见那个捧着一束鸳鸯茉莉、于溺水之际救我一命的皇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然被您留在了身边。您也没让我失望,是位胸有丘壑的皇子,也是未来合适的储君。”谢明面上的神情颇为怀念,话锋却一转,“可是抱歉,我始终无法接受重弦之死。连郡主都知道他的死与妖族脱不了关系,可是您依旧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大哥说得对。”谢明的视线在扫过愕然的清明与已然平静下来的夕照,最后落在了面目全非的琼华身上,“枉顾私情,或许您真的不适合这个位置。”
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琼华只是静静地伫立着,站成深山里一棵参天大树。
沉闷的气氛中,一声了然的轻笑打破了沉默了,气得清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夕照的伤口,暗自咬牙道:“养了一只白眼狼,这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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