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人依然没有动静,仿佛真的在沉睡一般。
“臣此次前来只有一件事相告。”感受了骤然放轻的呼吸声,谢玄幽幽叹了口气,继续道,“郡主因为忧思过度……两天前过世了。”
倚靠于墙壁上的人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双目,亮得可怕的眸子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弱水一介女子于你又有什么威胁?为何你对她都要赶尽杀绝?”
长河的眸中仿佛有星子流转,猝不及防便从眼角滑落:“你连她都不肯放过?”
“五殿下这话谢玄可就不懂了——谋害平原王,致使郡主家破人亡的不是您吗?”谢玄恍若懵懂地望着他,语气竟也未变,“若是五殿下早些认罪,郡主也不至于哀痛欲绝,香消玉殒,不是吗?”
昔日倨傲的面容此刻已然尘垢满面,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长河沉默着,只余牢狱外的一个火盆中干燥的柴火正哔哔啵啵地燃烧着。
“谢玄,你会遭报应的。”他的戾气忽然在空气中弥散,甚至使得一直静静燃烧着的火苗猛地跳动了几下,“愿你所做一切恶果都报应在你所在意之人身上——那个孽种迟早不得好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被触了逆鳞的人压抑不住心底激荡的怒气,谢玄狠狠地揪住了长河的衣领,直将人勒得面色发紫,喘不过气来。他扬手一拳又一拳挥过去,神情阴鸷,发指眦裂:“闭嘴!再说琼华一句不是,我就将你碎尸万段,毁了你的陵寝,让你永生永世做个孤魂野鬼再也无法超生。”
也不顾嘴角挨了一拳后汨汨流淌的血痕,长河有几分疯狂地笑了起来:“那我死不瞑目也要在下面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两人距离那么近,谢玄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恐惧……长河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笑得更加肆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会跟弱水一同等着看你们终得的报应!”
处在沉眠中的琼华不安地皱了皱眉,睡梦中梅三弄迷惘哀痛的眸子竟然是如此清晰。
“求殿下开恩,梅三弄愿以自己的贱命抵过望舒的一对眼睛。”梅三弄漂亮的褐色眼眸中似有一汪清泉流淌,“若是殿下看得草民的这一对眼睛——”话音未落,他指尖的指甲忽然伸长,仿若未感觉到疼痛一般兀自刺进自己的眼睛里。顿时他的眼眶里只剩下两个鲜血淋漓的窟窿,琼华窒息得难以呼吸,不由失声尖叫起来。
原来窒息的感觉是真的,琼华收敛了心神,眯着眼试图辨认出面前的这位身着夜行衣、捂着自己嘴巴的高大人影。
“大殿下,您还好吗?”这声音里透着几分关切。
“如晦?”琼华诧异又惊喜地望着他,“夕照是不是安然无恙?”
杜如晦没回答他,只是俯身跪在他面前,声音又轻又快:“殿下,再过半柱香,现下宫中便要换防,臣带着您趁机混出去吧。”
差点就要点头答应,琼华却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毅然摇了摇头:“如晦,你快走吧,我没事。”
杜如晦向来听命行事,见劝说不起效果,索性直接来掀被子。
“别!”琼华制止不及,两颊倏尔飞起一片绯红,不知道是恼怒还是羞赧。
“他……疯了吗?”杜如晦仿佛被热水烫到了一般,连忙松手转身,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竟然把你堂堂一个大皇子绑在床上,还——”还不给你穿衣服……杜如晦咽了咽口水,才没把后面令人难堪的话说出来。
“或许吧。”琼华神情尴尬,黯然地垂下头,脸部线条俊朗分明,“就算不绑着我,我也不会逃走的。因为我明白,若是我不见了,他会更加疯狂,其他无辜的人会遭殃的。”
杜如晦一时无语,仿佛有千言万语即将破口而出,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一个闪身隐入黑暗中去了。
望着重新归于沉寂的夜色,琼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一向安静得如同一只兔子的观沧溟不知道为何身上散发着一副无助与彷徨之意。夕照听不到声音,只见到他踉跄着脚步从地窖里捧出了一坛历久弥香的佳酿,或许是那酒坛太重,他的脚一软竟然跌坐在院子里,愣愣地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
夕照以为他只是喝多了,却见观沧溟倏忽之间扭过头来望着自己,口中念念有词,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或许是夕照看错了,因为当他眯着眼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观沧溟模糊一笑,随即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中,抬起头时却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浅笑意,仿佛刚才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夕照心下不安地望着他,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了?”
刚走进院子的昆玉一进来便注意到了观沧溟的神情,他低哑着声音,轻声道:“沧溟,弱水之事我很抱歉,你是不是对她……”
观沧溟定定着注视着怀中的东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道:“郡主是个好姑娘,只是可惜了……”
可惜相逢恨晚。
定睛望去,夕照发现他掌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枚小巧玲珑的海螺。他以前听重弦说过,将海螺附上耳畔之际能听到大海的浪涛声。
观沧溟如获至宝一般用细长的手指地摩挲了片刻后万分珍惜地收回了怀中,随即打开了酒坛的封头,斟满了整整两大杯。
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昆玉。
两杯酒毫不犹豫地下肚,随即他又斟满了最后一杯酒,手指颤动了好几下,硬是没有举起来。他又加了一只手,才将这杯酒举起来,直对苍天,片刻后一撒而尽。
“这杯敬你……郡主。”观沧溟的声音似乎都夹杂了一丝呜咽,几乎是椎心饮泣。
到了最后,他还是没有能够毫无芥蒂地唤一句她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观沧溟蓦然直起了脊背,望着昆玉猝不及防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砸在尘土中,发出三声闷闷的钝响。
“你也要走了?”昆玉沉默了许久,似乎才终于相信观沧溟的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再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带你回到九幽——回到我们的故乡去了吗。”
虚弱地笑了笑,观沧溟的精神似乎都松懈了下来,只是语气仍旧是一往的恭敬:“百川东到海,王上,我想代替她向东行,见证一下波澜壮阔的大海是否蔚蓝得如同我的眼眸一样。”
见昆玉沉默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观沧溟站起身一扬手打翻了怀中的霜花酒。
酒坛破裂的声音格外清脆,夕照禁不住望向他,竟然发现观沧溟也在盯着自己,晶亮的眸子带着最后的安慰和慨然:“只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反正七殿下如今也听不见,那日王上说的话,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再次亲口对你说出来。”
青蓑箬笠沧溟浩,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观沧溟最后望了他们一样,望着远处的长山斜阳,头发随着风向后飘扬,背影缩小到只剩一半了,还能隐约地听到微风送来他的只字片语。
“来世我提霜花酒,君须自罚三大杯……”
“他要去哪里?”夕照忽然扭头望向一直静默着的人,暮色余晖在他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弱水在哪里,他就去哪里。”昆玉静静答道,一对眸子愈发显得浅淡了,“夕照,我在外漂泊了许久,但却想带一个人回家,你愿意吗?”
话音刚落,他兀自漏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如沧溟所愿,我已经说了,但你听不见,不过也无所谓了。”
夕照依旧怔愣地盯着他,像是在努力通过他嘴唇的动作来推测他究竟说了什么一般,可是昆玉没有注意,夕照隐藏在长袖的手蓦然紧握成拳,像是在拼命隐忍着什么一般。
“天妖令我已经拿到了,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带你一起走,一起回妖界去。”昆玉说,言语里犹自带着一丝怅然,“你要是不情愿,我就把你打晕了带走,像步蒹葭那般放在棺材里,扛着回去。”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夕照,像是在问对方又像是在扪心自问:“你会不愿意吗?”
第45章 皆有因
听闻了长河在牢中自杀的讯息以后,谢玄面上仍旧一贯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预料到。他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带,扭头去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声音软下了几分:“只剩下一个六皇子了。”
琼华没有转身,隐忍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连那位妖皇也会点头?”
“因为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谢玄俯下身,万分怜惜地吻了吻他散落在丝滑锦被上的青丝,沉着肃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会为你披荆斩棘,你只要在我身后永远温柔和煦便好了。”
殿中响起一记微笑的轻笑,很快就扩散成一声肆意嘲讽的笑声,琼华字字带刺:“因为身体里流了一半的血,对吧?”话锋一转,琼华捂着被子坐起身来,满是怨怼的目光针一样猝不及防地扎在谢玄脸上,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笑声:“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这一半的血,若不是因为这个,我自小也不会遭受这么多的冷眼,长河他们也不会一直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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