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下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但他分不清有多少是因为药物带来的晕眩,又有多少是因为受到的冲击。
他是看着李澜从小长到这么大的。
皇帝这么多的儿子里他见过最多的自以为最了解的就是李澜,他连李澜喜欢吃什么样的点心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甚至想过李澜倘若不傻该当如何,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李澜居然这么聪明。
早年的时候他和黎平倒都曾有过几丝疑窦,觉得这个皇子傻得太乖巧,但无论是他们还是皇帝都不止试探过一次,可李澜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常人,李言又偏宠他的厉害,后来也就不说了。
万万没想到李澜竟是这样能装,这样能忍!
谢别只觉得晕得站不住,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往后仰面栽倒下去,被人从后头抱住,只依稀听到李澜对他说:"李沦已经瘐死狱中,孤是父皇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了,监国之责,舍我其谁?"
谢别更觉惊恐。
他万万没想到李沦居然也死了。
他神思还有一线清明,只觉得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下子都说得通了,但是他没法细想,魂魄和肉身几乎要被那茶里的药生生撕裂开来,晕眩充斥着感官,他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感受到自己被两个人架了起来。
他听到自己声音都发飘,细若游丝地说:"你……"
彻底昏厥过去之前,他听到李澜冷淡地说:"小孟舍人,你扶谢丞相去偏殿休息,把黎掌院带出来吧。"
第九十章
黎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李澜个兔崽子不知道发的什么疯,谢子念的好学生也跟着发疯,真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收场。
谢别的身体这些年也都是黎平在帮着调理的,实在是怕他俩不知轻重地乱来,回头再把谢别药死了,那药还是他帮着兑的。
孟惟小心翼翼地半搂半扶着谢别到偏殿里的时候,黎平忍不住冷眼看他了他两眼,看着他的小心珍重,更觉得齿冷,忍不住哼笑道:"小子,知道什么是欺师灭祖么?"
孟伟脸色一白,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师相放倒在榻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黎掌院,楚王殿下请您速去陛下寝宫……不知陛下什么时候能醒?"
黎平站起来掸了掸袖子,哼哼唧唧地抱怨道:"他还有脸问……现在陛下自己愿不愿意醒过来还不一定呢……你们两个老老实实给我把话交代清楚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气死了皇帝,再软禁了丞相,怎么,要逼宫么?"
孟惟看了他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黎平一摆袖子走在当先,孟惟就跟在他身后,忽然道:"庶人李沦已经被削爵赐死了。"
黎平险些在门槛上绊倒,连忙抬手扶了扶门框,孟惟也从后头伸手扶住他,黎平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浓眉大眼乖巧懂事,端的一副尊老敬贤的好后生的模样。
再想想偏殿里躺着的谢别,都不知道该叹气还是不寒而栗。
黎平忽然觉得不对,下意识地道:"不对啊,要是陛下下旨赐死的,他怎么能这样?大哥儿死了,他也不过是做做噩梦伤心一阵,哪里会……"
一个可怖的念头浮上心头来,黎平一贯是心直口快的,他一把抓住孟惟官服的领口问他:"赐死三哥儿是……是陛下的旨意?"
孟惟仍旧心平气和,不卑不亢地道:"下官忝为中书舍人,知制诰,赐死的诏书的下官写的。"
他抿了抿唇,轻声补充道:"是楚王殿下吩咐下官写的。至于是谁人用的玺,谁人宣的诏,下官着实不知。"
他这话说得轻巧,竟似与他全无关系。
黎平当然是不信的。
他用力地揉了揉脸,指了指孟惟,一时间除了"你",竟是说不出话来。
孟惟看着他,想起谢别之前指着李澜,除了"你"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头一跳,正要再说话,就看见乐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远远地喊着:"黎掌院,黎掌院您快去看看--陛下、陛下他--"
黎平被他吓得半死,一把推开孟惟就往寝宫跑,孟惟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捞起下摆扎在腰里,跟着也跑出去了。
他当时被李澜诳着入伙的时候,还以为这胆大包天的小皇子有多绸缪缜密,哪里想得到李澜向他双手一摊,什么应对都要他以头抢地现撞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夜之间老了恐怕十岁都不止,现在满心的思绪都是乱的,不过是咬着牙撑着一口气,如果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驾崩,他就真的该自己拿刀抹脖子了。
跑到殿外,没听到哭嚎声,孟惟和黎平都是松了一口气,先后踏进殿里,就听到李澜不可思议地惊呼道:"父皇!澜儿在这里,澜儿就在这里啊!"
紧接着是皇帝虚弱凄切的斥声:李沦!你六弟他,他都那样了,你就不能放过他么?"说着声气又软下来了,近乎恳切地哀求道:"就当父皇求你了,你就放过他吧,放过我的澜儿……"
黎平猛地瞪大了眼睛,骂了声娘,又喃喃自语了句什么,赶紧小跑着进去了。
孟惟隐约听得他说:"娘喂,可别他娘是气成失心疯了吧?!"
第九十一章
李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蹙着眉,愤怒里透出困惑不解来。他还在发着低烧,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衣襟松松地散着,露出支棱的锁骨。
黎平没有急着上前,停步在隔开寝殿的屏风前,看着皇帝苍白的嘴唇,下意识地想,皇帝近些日子委实是清减了不少。
他仔细地端详着皇帝,李言向内床缩了缩,看着李澜,用一种戒备又哀伤地环顾着四下:"澜儿呢……李沦,你把我的澜儿还给我……"
一股凉气从骨头缝里一丝丝地往外冒,侵入脏腑冻伤神魂,李澜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急切地攥住皇帝的手腕,抽噎着道:"父皇,李沦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我是澜儿啊,我就是你的澜儿啊父皇,你别、你别这样……父皇你别吓我……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过来!"
孟惟脑子里一团乱麻,脑内满满的都是失心疯三个大字,几乎有冲动现在就去偏殿把他师相弄醒,叫处理这种事最有经验的人来安抚眼前神志不清的皇帝。
李言用力地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你不是……你不是……澜儿呢!我的澜儿呢……李沦,你要什么都行,朕立你做太子--你拿诏书来,朕用玺就是!"
李澜握着他的手跪在床边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泪,李言挣扎着想要抽出手,气力竟是不急,李澜下意识地越握越紧,直把皇帝腕上捏出了深深的指痕来。
黎平终于上前去,一把握住李澜地肩膀叫他撒手让开,自己坐到床边去,问李言:"陛下可还识得臣么?"
李言仍旧惊疑哀惧地看着李澜,只抬眼看了看黎平,眼神并不很聚焦,但似乎是有些熟悉地,轻声问他:"你见到我的澜儿了吗……?"
黎平神色一肃,皱着眉头换了称呼:"言哥儿,你还认得我么?你仔细想想,我是平哥儿,是你大姨家的平哥儿!想起来了吗?"
李澜泪眼汪汪地看着李言,坚持不懈地试图自证身份:"父皇,父皇我是你的澜儿啊……澜儿就在这里啊!"
孟惟在后头暗自心惊,仔细打量了黎平几眼,深以为讶异。
先前竟然全没听说过,黎掌院竟是皇帝的表兄。
仔细一想倒又觉得很说得通,黎平素日行事颇为无礼,一心钻研医道,皇帝待他的亲近信任却不比自家师相少,想来应是有缘由的。母家沉迷医道不太会做人的表兄弟,倒是很说的过去。
李言抿了抿唇,低声叫道:"平哥……?平哥……"
他抬手用力地按着额角,慌乱地道:"平哥,平哥你快去找澜儿……澜儿是朕最最喜欢的小儿子,澜儿……朕找不见澜儿了……"
这样说着,猛地就抬起了指着床前的李澜:"是他!是李沦!一定是李沦把澜儿藏起来了!李沦--三哥儿,沦儿!你把澜儿还给父皇好不好……"
李澜颓然地坐倒在地上,抱着头泣道:"怎么会这样!父皇怎么会、怎么会不认识澜儿了……"
黎平扭头狠狠瞪他一眼,道:"还不是你做的孽!"
说着便吩咐乐意:"快去煮安神汤来,要劲力最强的那个。"
而后又转将回去,安抚似的拍拍李言的手背:"别怕言哥儿,你儿子好着呢……你的澜儿,好着呢,我代你去看过了。你别怕,我给你看着这小子,一定让你的澜儿好好的,啊。"
折腾半晌,好不容易把李言哄得喝了药睡了,也没见皇帝的神智清楚多少。
黎平怜悯又疼惜地看着睡梦中都皱着眉,惊慌得极不安定的皇帝,转过头来看着坚持要跪在皇帝床前的年轻人,神色便冷了许多,道:"陛下本就有心疾*……"
李澜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
他伸手按在父亲的心口上,摇了摇头道:"胡说,父皇多病,却从未有过心疾。"
黎平愣了愣,他其实也已经看不懂这位殿下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苦笑了一下,想起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不仅是皇帝唯一的儿子了,还是把皇帝逼疯了还叫皇帝这样惦记的那个,只好叹了口气,解释道:"并不是心脉有疾。心疾是诲称……陛下被人伤过心,一颗心千疮百孔,脆的跟六哥儿你那只蝉翼玉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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