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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吾儿愚且鲁 完结+番外 (谢七少爷)


  孟惟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梗在了喉咙口。李澜不同于常人,看着就不是通明练达的样子,恐怕不知道什么是谦虚推让,可能也不知道什么是害羞。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叫他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往日执笔极稳的手都几乎要发抖了,孟惟心乱如麻,只听到自己的声音沉着地应道:"臣没有说不要。"
  李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说:"那好,你写诏书吧。本王还要拿回去盖玉玺。澜儿要是离得久了,父皇会醒的。"


第八十七章
  孟惟拟写诏书的时候竟要比往日更一气呵成,书罢晾干墨迹的时候,无端端便想起了恶向胆边生之语。
  但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只要事发后不被李言斩杀当下,日后必然荣华可期。
  如何从皇帝那里挣命他亦有几分成算,大不了也不过是被外放十年,一旦李澜真的坐稳了皇位,绝不会短了自己的富贵荣华。
  不论他傻还是不傻……
  想到此处,心里却又是一动,隔着官服按住了胸前挂着的那个梅花金锞子,半晌才道:"微臣的身家性命尽付殿下了,倘若有什么变故,请殿下务必遣人来告。"
  李澜看他一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啦--本王还当你胆子大得很。李沦要是死了,本王就叫乐然来和你说。你先想法子,不管怎么样,先别叫你师相知道。"
  说着从他手中抽出了写好的诏书,袖了就走。
  孟惟站在原地,隔着门扉目送李澜走远了,像是忽然失了力气,兀自坐倒,半晌才觉出来,里衣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浸湿了。
  他伸手到领子里去,抓住了胸前挂着的金梅花锞子,用指尖一笔一划,描着这金锞子背后那个花押。
  李澜回去之后没有急着将那诏书发下去,而是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里。
  李言觉浅,自然是被他惊动了,迷迷糊糊地问:"澜儿?"
  李澜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澜儿睡不着,去和琼玩了会儿。"
  李言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抱住他,说:"你啊,半夜不睡,就知道胡闹……"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皇帝并不以为意,只十分温柔地哄道:"好了,睡吧。"
  李澜在夜色里端详着他父皇眉目的轮廓,凑过去又亲了一口,满心甜蜜地想:父皇终于要是我一个人的了。
  隔日午后,乐然奉旨出宫宣诏,是贬斥工部侍郎。
  他同样是悬着一颗心。
  袖里装了两分诏书,同样是诏出中枢,一样有朱笔御批,一样盖着玉玺,一份是天子过目过的贬斥之诏,一份是天子一无所知的赐死诏。
  乐然服侍了李澜十多年,昨夜才第一次看到李澜提笔写字--朱笔流转间,一横一竖转折勾提,都和当今天子用笔一模一样。他眼睁睁看着李澜写了那几个字,再重看时,仍旧觉得就是皇帝的亲笔写的。
  诏书虽伪,但是天衣无缝。乐然想,做傻王爷的管家固然是好的,但哪比得上做宫里的大总管呢?那是大臣们都要费力巴结的。君不见权势滔天如谢相,哪回给他传旨,不能得些金叶银锭的赏赐呢……清正的二楞子当然是有的,但真的位高权重,但凡玲珑些,就不会与天子身边的内侍交情太恶。
  想到谢相,乐然陡然生了些怯意,转念一想,写这封诏书的小孟舍人正是谢相仅有的得意门生,便又呼出了一口浊气。
  宫中数得上的大貂珰打发了义子去给孟惟报信后,稳稳地坐上了车,用多年不用的乡音暗自念了一句俚语:"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干肯定是要被六哥儿恁死的,不如他娘干了!"
  李言午后是惯例小憩的,何况他这几日身上一直不好,喝的药里更加了许多安神的方剂,是以睡了一个多时辰,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睁开眼,看见李澜正坐在他床前,他最心爱的小儿子两眼晶亮,面上带着喜色,递了茶盏给他。
  李言揉了揉眉心半支起身子,李澜会意,将茶盏递到他唇边,李言低头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轻声问:"澜儿,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澜笑着搁下茶盏,抱着他蹭了蹭,说:"父皇以后都不用再为李沦生气了--父皇终于可以立澜儿做太子啦!这样澜儿就可以一直一直在宫里陪着父皇啦!"
  李言却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高兴,皇帝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李澜歪了歪头,重复道:"李沦死了,父皇可以立澜儿做太子啦!"
  李言抬手掩住了嘴唇,咳嗽了两声,李澜去给他拍背,李言猛地一下挣开了他,涩声道:"你要做……你要做太子?咳咳咳……李沦呢……李沦是怎么、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澜儿知道父皇下不去手,澜儿想法子写了个诏书,把李沦赐死了。"李澜有些骄傲地说着,竟似邀功。但看李言咳嗽得厉害,十分担心地又递过了茶盏:"父皇怎么?父皇……不高兴吗?"
  李言只觉得整个胸口都疼得厉害,连吸气都让他疼得打颤,一股股腥气直从喉头往上冒,耳边嗡嗡有声,眼前也模糊得厉害。
  只模糊地听得几句李澜兴奋的话语。
  --李沦死了。
  --父皇可以立澜儿做太子了。
  --澜儿想法子写了个诏书,盖了玉玺,把李沦赐死了。
  李言死死地盯着他,不知怎么,依稀想起了当年谢别忧心忡忡地劝诫。
  "陛下不与臣子亲近,如今病中,更连宫人都不让近身,只独宠六哥儿一人……倘若六哥儿不是真的傻,隔绝中外何等轻易?"
  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
  "澜儿天真无邪,子念委实多虑。"
  李言低低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厉害,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他此刻满心的荒谬,皇帝甚至用力捶了捶床榻。
  李澜眨了眨眼睛,他觉得父皇笑该是因为高兴,但李言脸上的表情让他没法觉得是高兴,小皇子有些慌神,轻声唤他:"父皇……?"
  李言抬手掩住唇,似乎是笑得厉害,呛咳起来,李澜越发觉得不对,按着他的肩膀强行拨开了他的手。
  就看见整幅衣袖,淋淋漓漓全都是血。
  李澜吓得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惊声叫道:"父皇!!!"
  李言最后看了他一眼,又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像是一只折翼的鹤似的,颓然倒回榻上。


第八十八章
  孟惟匆匆赶到的时候,乾元宫被太医挤满了,李澜跪在皇帝床前哭得喘不上气,黎平拈着银针靠在龙床前头,正在给皇帝施针。
  孟惟冷眼看着,寻了个空拉住了乐然避到偏殿,问:"现在如何了?殿下若要传位诏书,我这里写了一份。"
  他说着就要从袖里拿出诏书来,乐然赶紧给他塞了回去,说:"您写这个做什么!"
  孟惟被他的反应弄得懵了,反问他:"殿下矫诏杀了李沦,陛下定不能容他,不趁机夺位又该做什么?难道陛下现在这样呕血昏厥,难道、难道不是殿下做的?"
  乐然苦着个脸道:"殿下最是敬爱皇帝的,怎么会有非分之想,您可千万别当着殿下的面说这话……殿下是把事情向陛下直言相告了……"
  孟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公公切莫说笑了,殿下……殿下就半点没想过之后如何么!"
  乐然也觉得丧气:"您还不知道咱们六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人么?咱家真是猪油蒙了心,还当他脑子清楚了,同他一起做下了这样杀头的买卖--等陛下醒了,到时候你我就死定了!"
  孟惟退了两步,俊朗的脸白得像纸一样,愣了一会儿,猛地咬紧了牙关:"岂能坐以待毙,现在陛下不能视事,又只有殿下一个儿子了,这总是事实……师相现在还不知道李沦身死之事,就还有机会!"他说着就要往外走,乐然忙拉住他,问:"孟舍人哪里去?"
  孟惟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去见殿下--我孟惟绝不认命!"
  乐然看他这样,也定了定神,一咬牙道:"陛下的寝宫岂是你一个中书舍人能进的……咱家来想办法。"
  李澜正伏在他父皇床前哭得几乎断气,皇帝吐了一床的血却尚未及换过寝具,他面上也染了血痕,趁着白腻的肤色,竟有些妖艳。
  乐然走过去对乐意说:"六殿下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带他下去擦洗擦洗,不然陛下醒过来了……"
  乐意没答话,黎平正下完一针,忙摆手道:"对对,快带下去哄哄,他再哭我针都扎不稳了……皇帝本来好好的,到底什么事气成这样?他这是急怒攻心脏腑俱伤了……十九年前都没有这样过!你们先把六哥儿带下去吧,回头别皇帝还没醒,他又哭昏了。"
  乐意听了觉得有理,和乐然一左一右架了李澜到偏殿去。
  孟惟正等在里头,看见人来,忙一把扶住了李澜,正要说话,又看了看乐意。
  乐意也看着他,有些惊讶:"小孟舍人怎么来了?我已经叫人去告诉了谢丞相,你看……"
  孟惟吐出一口气来,看着哭得六神无主的李澜,知道现在是指望他不上的,便对乐意道:"大总管,如今陛下疾重,秦王又已经去了。陛下的儿子只得楚王殿下一个还在人世,你可要思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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