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在谢别身上的如刀目光顿时又多了几道。
陈勉气的直吸气,心说回去就拿公使钱在礼部大门口竖个牌牌,再不准这个**的谢丞相进门。
李言虽然性子差,但脑子不差,转念间都想通了,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好算计,信不信朕回头叫陈卿家亲自执杖打你,陈卿家想必乐意的很。”
他用指尖轻轻弹了弹那半盏蜂蜜花露,指甲在盏声上撞出了一声轻细的响声,皇帝漫不经心地问:“你到底还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且说来听听,再看该打多少。”
谢别再拜,恭恭敬敬地道:“启奏陛下,皇长子魏王殿下眼看也到了束发的年纪了。”
李言的指尖一跳,他出言打断了自己的丞相:“你又没有女儿,他能谈婚论嫁了,也轮不到你同朕攀亲家。”
谢别却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陛下,几位殿下年纪都大了,陛下也该把他们从深宫里领出来,让臣等看看。”
李言的脸色冷得难看。
陈勉在袖里捏了捏拳头,站出来也对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谢相所言,乃是正论。”
陈尚书乐观的想,到时候至少还能和陛下争取一下,让自己先把谢别这个龟儿子打了,再乖乖趴下领廷杖。
第四十七章
谢别十分恭顺地低着头,极其温柔的眉目低垂时轻易就会给人一种柔顺可欺的错觉,就连李言都会在一晃神间以为他只是小心谨慎,而不是刻意在避开自己的目光。
他的丞相温柔款款地道:“魏王殿下实在可以大婚然后出宫建府的年纪了,陛下若有此意,正可叫礼部相看。”
陈勉对此也早有动意,听到此处,便立刻单方面地与“**的谢别“握手言和,略一颔首,顶着皇帝越发冷然的漆黑双眼附议:“谢丞相所言甚是。另外三殿下和四殿下虽然尚未封王,倒也快是将届束发的年纪了,陛下倘若有意,礼部上下愿效犬马。”
谢别见陈勉接的流利,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何况皇子的教养乃是国之根本,也该开始遴选才德皆备的官员,为皇子讲学。”
这句话说出来,陈勉已经有些吓到了,他迅速地抬头看了天子一眼。
李言已经闭上了眼睛,鸦黑的睫羽垂着,比他新近迎娶的续弦还更浓长——陈尚书立刻在自己心里铲了自己一个大耳屎*,忙又低下了头。
他不是第一天知道皇帝好看,可是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再好看也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刻薄寡恩。
李言的指尖垂下,无意识地一遍遍地在御案上来回地抠刮着,幸而御案上的漆面光可鉴人,否则一定会被他刮出什么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来。皇帝紧闭着的眼睑正在剧烈的颤抖,和他神经质地反复重复的动作同样证明了他的状态很不好,李言的指甲留的有些长了,尚未及修剪,几次打滑后陡然齐根折了,直断到肉里,伤处一下子就流出血来。
乐意在侧旁看得倒吸凉气,李言却似浑然未觉,仍用指尖在来回扣着桌案,近乎病态。
谢别听乐意那一声吸气便觉出不对来,正抬了眼向上看,就听到一声“父皇!”的叫声,而后一个穿着鹅黄衫子的漂亮男孩从皇帝身后的屏风里跑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举了起来,嗓音里都带了哭腔:“父皇,血!”
李言猛地抽回手,将血淋淋的手指藏进袖里,皱着眉头睁眼看向他,抬高了声音呵斥:“谁许你出来的?越发没规矩了!”
李澜立刻就吓得不敢说话,缩手缩脚的站着,眼泪吧嗒就掉了出来,却还抓着他爹的衣袖。
李言竟不看他,而抬眼看向敛容行礼的谢别和陈勉,寒声道:“怎么不继续说了?接下来不就该请立太子了吗?说啊,朕等着呢!”
谢别和陈勉连忙躬身请罪,口称不敢。
李言挑了挑眉,冷笑着反问:“请立太子而已,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这样的胆量,也敢想定策之功么?陈卿,你该问问子念,他当年为了做到这个丞相——”
“陛下!”
谢别陡然扬高了声调,竟是打断了皇帝的话。李澜的视线终于从他父皇袖口收回来,怔怔地望向谢别。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丞相这样高声说话。
莫说是他,就是陈勉,甚至是乐意,也都是第一次见到。
君臣两个无言地对视,最后仍旧是谢别先告了罪,丞相在无声地剧烈喘息后平缓了下来,温柔地一如既往:“是臣君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他又上前了两步,言辞恳切地道:“陛下龙体要紧,请速传御医来,臣等暂且告退了。”
李言无意识地握紧了拳,一下子碰到了手指上的伤处,痛得轻嘶了一声,李澜一下子就跪在了他脚边,捧着他藏着手掌的那只衣袖无所适从,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终于从情绪失控里缓过劲来的皇帝却来不及安抚爱子,他轻声道:“子念,抱歉,朕……”
谢别并不抬头,一举一动都是平常的样子,半点波澜都不见。
李言就没有说下去,他又轻轻地吸了口气,他点了点头,说:“卿等且先退下吧,乐意,传黎平来。”
铲耳屎:四川话里的打耳光……
第四十八章
李言适才犯了病,叫情绪魇住了,尚还不觉,现在缓了过来,十指连心疼得他眉心都皱着,看李澜哭着跪在他脚边,更是心疼得不行,轻声叫他:“澜儿,你先起来。”
李澜不起来,不仅不起来,还抱着他的胳膊直哭。
李言没办法,只好哄他:“澜儿,你先起来,父皇的手疼得厉害。”
李澜忙又捧起了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剥开垂落的广袖,捧着他的手腕仔细地用一双泪眼端详着他受伤的食指:薄玉片似的指甲尚未完全断落,断裂的地方狰狞地撕开了皮肉,李澜小心翼翼忍住的眼泪又落下来,正滴在李言指尖上,激得李言又轻轻嘶了一声。
乐意已经匆匆拿了小银剪子过来,从李澜手里接过了皇帝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断了一半的指甲剪下来。
李言蹙着眉由他剪了,李澜在旁边看着,待乐意收回了手,忽然又捧住了李言的手腕,低头吮住了他受伤的手指。
李言和乐意都愣住了,李澜却做得无比自然,舌尖温热柔软,擦过指腹的时候十分**,李言下意识地就想缩回手,哪成想李澜不让,追着又吮了上去,细小的舌尖又湿又滑,扫过伤处都不觉得痛,只是酥酥的麻痒。
李言愣了一会儿,再次抽出手来,指尖牵出一线拉长了的津唾,李澜抬手用袖口的流云织锦擦了,小声说:“伤了舔舔就不疼了……这是娘教的!”
自幼长在宫中的皇帝当然从未听闻过这样止血疗伤的土法子,看着被**得湿漉漉黏糊糊的指尖又好气又好笑,李澜却又凑过来,对着他的指尖吹气。
被含湿了的指尖只觉得一阵凉,确实是没那么疼了。
李言惯有洁癖,今日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自己被人舔得黏糊糊满手都是口水的样子。可此时此刻,他想着李澜的着急和满眼的心疼,便觉得满心都是熨帖,竟是一点都不计较,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李澜的头顶安抚他。
但黎平来了,说话就十分不好听。
太医院掌院嫌弃的看了看自己两指上透明的津唾,一脸的生无可恋:“陛下,您这是被狗咬的吗?”
李言狠狠地一个眼刀甩过去,偏偏爱子已经拆了他的台:“澜儿没有咬父皇!”
黎平憋笑憋得要岔气了,一边用浸了凉水的帕子小心地擦着皇帝的手,一边逗弄傻乎乎的小皇子:“六哥儿,我可说的是狗,没说你。”
李澜眨巴着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答,只好无措地去看他爹。
李言连名带姓地叫着自己最亲近的医官:“黎平,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黎平就怂了,学着李澜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李澜,十分认真地道:“六殿下,臣黎平方才掐指一算,算出你是属狗的。”
李言愣了一下,抬眼去看乐意,乐意连忙恭敬地道:“还真是,回陛下,六殿下的生辰的确是壬戌年。”
李言先前倒不曾留意过这个,看着李澜黑亮的大眼睛和毛绒绒的眼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伸手去摸爱子的头顶,边摸边小声道:“哦,倒还挺合适的。”
李澜不明所以,只是眯起眼乖乖地用头顶蹭了蹭他爹的手心。
第四十九章
黎平找上门去的时候,谢别正凭窗立着。
天上落着细雪,丞相肩上披了件白狐裘,越发显得俊雅出尘。他伸出手从窗外接了一片雪在手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回手来,就连微微垂眼的动作都温柔极了,看着就会叫人想起春风春水。
黎掌院啧了一声想,倘若只看卖相,那位要命的皇帝陛下还当得起人美如玉花容月貌呢,只要肯笑一笑,仍旧是逛青楼都没有小娘子愿意收他钱的好相貌,哪个看得出他是这样阴沉刻薄,戾气深重的人。
谢别也是一样的道理。
夫子早就教人不可以貌取人,黎平经书读的不如医书多,却也是四书五经开的蒙,失之子羽还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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