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做下事情的虽是曾晋,打的却是当朝首辅的旗号,以致民怨沸腾,曾淮说他不知情,谁又能证明,他是朕的老师,因而朕更不能偏袒他。”
他没有说的是,是狱中的曾淮托人给他送来了血书,泣血恳求祝云瑄务必将他从重处置,才能借此机会将显王一干人等尽数料理,肃清朝堂。
便是到了最后,他的老师依旧是向着他、为他着想的,能辅佐他的并非只有梁祯一人,只是梁祯从来就不懂,又太过自以为是,看不到别人的长处罢了。
圈地案的风波平息后,祝云瑄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之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提了黄河改道一事,不再给群臣辩驳的机会,直接口谕户部先行拨银一千万两至河道上,作为改道迁民的前期款项,并擢升工部郎中周简为左侍郎,总理黄河改道一事。
退朝之后,周简跟在梁祯身后出来,与他道谢,梁祯冷淡道:“提拔重用你的是陛下,你不必谢本王,若你没有真才实学,又或是日后犯了事,来求本王保你亦无用,如今陛下看重你,你便好好办差,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便是。”
周简赶忙应下:“下官自是知道的。”
梁祯停下脚步,望着远方天际徐徐而升的一轮朝阳,心头却无本分松快和愉悦,回想起方才早朝之时,高坐在御座上看着越发冷漠疏离了的祝云瑄,总觉得,他们之间一直牵扯着的那根线,似乎就要断了。
那或许,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第三十七章 不再回头
天光微熹,距离城东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已有快半个时辰。
马车之中,祝云瑄倚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紧拧着的双眉却一直未有松开过。
高安在车外小声喊他:“陛下,人过来了。”
“扶朕下车。”
车外,曾淮带着他一家老小跪倒在地,最后一次跪拜祝云瑄,今日他们便要被押解去流放之地。
祝云瑄被高安扶着自车上下来,一步走上前去,双手将曾淮扶起:“老师起来吧。”
曾淮老泪纵横:“臣无颜见陛下,无颜见陛下啊……”
见他本就花白的头发如今已然全白了,祝云瑄一声叹息:“是朕对不住老师,若是当日……朕没有去劳烦老师,今日老师还在那田园草庐里安享晚年,是朕亏待了你……”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是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的不肖子孙闯下这等滔天大祸,臣枉为人臣,是臣的错,都是臣的错!”
曾淮泣不成声,祝云瑄亦十分不好受,却又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来,待到曾淮缓过来一些,他从高安手里接了个木匣子过来递过去:“这里头有一些银票和金银细软,给老师去了外头用。”
“臣不能收,”曾淮赶忙摆手,“臣是去受罚的,怎能收陛下的这些……”
“老师拿着吧,即便不为你自个,好歹想想家中的小哥儿。”
曾淮才一岁大的曾孙被家中妇人抱着跪在地上,鼻尖冻得通红,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祝云瑄看着心下又是一叹,再次劝道:“里头并未有多少银钱,也只够维持你们日常花用,老师便收了吧。”
听到家中妇人和孩童的啜泣声,曾淮犹豫再三,咬咬牙到底是把东西收了下来,祝云瑄又道:“待到过个两三年,朕会想办法给你们特赦,到时候老师便可带着家人返回家乡去。”
曾淮又要跪下给祝云瑄磕头,被他给拦住了:“老师不必如此。”
曾淮抹了抹眼睛,平复住过于激宕的心情,沉下声音颤颤巍巍地与祝云瑄道:“有一件事,臣本就想着要托人告知陛下,臣那孽障孙子说之前他与人在外花天酒地时,听人说起过京南大营里有人拿着朝廷给的军饷在外开地下赌庄放印子钱,以图暴利,那个孽障还被人拉去那赌庄里见识过,像是那位张总兵和刘副总兵都有参与其中,陛下不妨叫人去查一查,若是能拿到确实证据,陛下便可名正言顺地除去此二人,便能狠狠断了昭王一臂,收回南营也有了可趁之机。”
闻言,祝云瑄的眸色一沉:“朕知道了,多谢老师提醒。”
曾淮后退一步,坚持与祝云瑄行了大礼:“能得陛下亲自相送,老臣此生无憾矣,臣这就要走了,还望日后陛下定要多加保重。”
祝云瑄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此去路途遥远,朕已令人沿途对老师和家人多加关照,老师也请保重,后会有期。”
目送着曾淮一行出了城门远去,祝云瑄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一直到高安低声提醒他该回去了,才收回了有些茫然放空了的目光,闭了闭眼睛,转身上了车。
回程时天已大亮,热闹的街市两旁到处都是叫卖的摊贩,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行至半途,高安问祝云瑄:“陛下您想不想吃些东西?奴婢听人说有几家点心铺子的糕点还不错。”
祝云瑄顺手推开窗户朝外头望去,熙熙攘攘的街市、人来人往的景象在他眼中不断变幻,直至成为一道道重叠在一起的虚影。
高安再次喊他:“陛下……”
祝云瑄回过神,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对老夫妻开的馄饨摊子上,顿了一顿,吩咐道:“停车吧。”
高安扶着他下车,难得见他有了胃口,很是高兴:“陛下想吃馄饨吗?这小摊小贩的不干净,前头就有间京城里出了名的面店,那里的馄饨面最是有名,不如去那里吃吧?”
祝云瑄淡笑:“你倒是乖张,日日待在宫里竟也知道这外头哪里有好吃的。”
“奴婢都是听那些刚进宫来的新人说的,前头那店淑和大长公主也很喜欢,时常会派家丁去买,陛下不如去试试?”
祝云瑄不在意道:“就这里吧,都一样。”
他走进摊子里,随意捡了张桌子坐下,驼着背的老人家过来,给他上了杯清茶,笑问他:“客人想吃什么?”
“上二两馄饨,不要放葱。”
“好嘞。”
大内侍卫守在摊子外头,高安立在桌边,随时准备着伺候祝云瑄,祝云瑄示意他:“你也坐下来,一块吃吧。”
高安吓了一跳,哪里敢从:“那怎么行,陛……少爷,您吃便是了,小的伺候您。”
“有何不可,让你坐你便坐就是了。”
“这万万不行啊,要是传出去……小的就没命活了,少爷您就别折煞小的了。”高安苦着脸恳求道。
祝云瑄不再勉强他,望着面前杯子里晃悠悠的茶叶梗子,微微愣神。
前两日,他到底还是给祝云璟写了信,问他愿不愿意来一趟京里,明知道祝云璟回京可能会陷入危险和麻烦之中,可他……实在是太寂寞了。
从前兄长还在时,每一回他跟着兄长出宫,最高兴的就是能拉着兄长一块尝一尝这市井美食,即便大多数的吃食都让他的兄长十分嫌弃,他却是喜欢的,可如今,连陪他一块吃东西的人,都没有了。
热气腾腾的馄饨很快端了上来,祝云瑄低着头慢慢吃着,味道大约是不错的,吃在他的嘴里却怎么都觉得索然无味。
纷纷扬扬的雪忽然间落了下来,这是今岁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听到外头有人喊下雪了,祝云瑄只抬眸瞥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老夫妻俩正在小声商议着今日得早点收了摊子,回去熬暖身子的汤喝,晚上还要多加些柴火到炕里,安静听着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微不足道的琐事,祝云瑄一直拧着的眉终于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了些许。
不远处的街角,另一辆马车已在那里停了许久。
今日未有早朝,梁祯早上去了一趟京卫军衙门,正要回府去,路过这里却瞧见了微服出宫来的祝云瑄,他叫人停了车,犹豫许久到底没有上前去,只远远看着。看到祝云瑄吃着东西,先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带上了笑,后忽然又生出了几分落寞,这会儿却又笑了,他的心脏也随着祝云瑄细微的神情变化,不断改变着跳动的频率。
祝云瑄把一碗馄饨都吃完了,又坐了许久,眼见着雪势渐大,高安才不得不提醒他:“少爷,该回去了。”
他点了点头,示意高安多给了那老夫妻俩一些钱。
准备上车时套车的其中一匹马忽然跪到了地上,任凭侍卫怎么驱赶都不肯起身,几个侍卫急得满头大汗,祝云瑄候在一旁等着,并未催促,反倒觉得有趣,一直盯着瞧。
一刻钟过去,那马也不知什么毛病死活不动,梁祯让人驱车过去,停在了祝云瑄的面前。
见到梁祯从车上下来,祝云瑄嘴角最后一丝笑意亦敛了去,淡淡点了点头:“昭王。”
梁祯轻声道:“臣送陛下回宫。”
没有僵持太久,祝云瑄上了梁祯的车,俩人各自坐在一边,相对无言。
车轮辘辘向前,梁祯先打破了沉默,问祝云瑄:“陛下今日特地出宫……是去送曾阁老吗?”
怕祝云瑄误会,他又补上一句:“臣猜的,臣并非有意打探陛下行踪,今日只是恰巧路过。”
祝云瑄神色不变,冷淡提醒他:“老师已不是内阁辅臣了,不过是个被判了流刑的阶下囚罢了,当不得昭王这句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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