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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王白先生)



文方寄赔笑道:“怎么说呢,舟哥,我、我这不是怕惹出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贝衍舟道:“你那眼神,我懂了,你是怕我下一刻就睚眦必报,恶从胆边生,拿毒药来把他们全都弄死。”

文方寄结结巴巴道:“我不、不是这个、意思。”

贝衍舟大笑起来。“你还真这么想!你到底对我们有着怎样的坏印象?”

文家小子不敢说话。贝衍舟便逗他:“是不是觉得我一路带着你,都只为了留待路上没粮时把你烤了吃?”

文方寄惊得睁大了眼睛,仿佛得知了原来他带着自己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在;待看清了贝衍舟眼里戏谑的神情,这才闹红了脸,小声道:“这个我没有想过。”

贝衍舟道:“放心吧,你这种我清楚得很,骨头塞牙,肉又柴。不好吃。”

文方寄被唬得坐立不安,半晌问:“……你、你吃过?”

贝衍舟耸了耸肩。“没吃过人。不过我以前有一次上路,带上了打小和我一起长大的狗儿作伴。后来没了吃的,就把狗儿打死吃啦。”他顿了顿,以一种极诱惑的方式回味地舔过嘴唇,“不得不说,那味道不错。”

文方寄变了脸色。“你……”他好像想说你这个混蛋之类的,但颤抖着嘴唇,最终强自按捺,什么也没说出来。

贝衍舟有些失望。他往椅背上倒去,松开交握的双手。“魔教中人都是吃人过活的。你不早知道吗?”

有一批客人沿着外廊长桌坐下,戴着斗笠,打了绑腿,身上、脚上十分泥泞。 贝、文二人正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阁内,瞧着一清二楚。贝衍舟一手绞发,努嘴示意他看,支着颊轻声道:“他们刚从洪泛区过来。”

文方寄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父亲说今年的洪水不是很严重。要去施舍点什么吗?”他毕竟武林世家、大户子弟,富贵日子过得惯了,遇见灾民,见家中长辈们一路总要施舍一些,也是习以为常。贝衍舟翻了个白眼,道:“你当他们是灾民?我俩看上去倒更像灾民一些。我是让你等着,把茶吃慢些,一会儿便有热闹要瞧。”

果然不过盏茶功夫,又一批马队停在这茶馆外头,一行人富贵衣装,进来歇脚。人们谈论十二家的轶事,也正在兴头上。虽然正邪两道都死了大批人马,但对于瞧热闹的平头百姓来说,却不痛不痒,只一般当做笑话听。有人说得绘声绘色,说要到那楼顶去盗一颗夜明珠,讲得详详细细,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也有人争说是有魔头看中了柳桐君的美貌,要抢回去做压寨夫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乡下人言语粗俗,见识短浅,说道这里,也都尽皆大笑。也说到伤了不少好手,最遗憾的却是那样一座高楼给烧得不见。淳安、临安两地居民往来山路,也多见那薄家名下的高楼别馆,引为当地一景。官府虽怕搅入江湖事端,但山火却不得不除,以免酿成大祸,因此这两日也在百姓中调集人手,入山掘土担水灭火。

有人便感慨道:“也是百年大族,一朝没落。我听祖辈们说起当初十二俊杰初来此地,建起这座高楼时,那何等样的风光。周围土乡中人只要有愿意帮忙出力的,文正公挥手便赏一金。当时多少人仰仗他们,把自个儿子弟送去给他们当下人使唤,都觉得光耀门楣!谁料时过境迁啊,哎,眼下大伙儿去灭山火,出得都是苦力气,却是替人擦屁股,连喝碗茶还得自己掏钱!”

那马队中有个富商听了,叫茶博士送了一壶好茶到这一桌来。接着一拱手道:“我等打马路过这里,听到了火情,正想要向各位打听一二。”

他这么一开口,那坐在廊间、戴着斗笠的泥腿子们尽皆不动声色地投去目光。茶馆里有些人也投去神色。贝衍舟只是叫了小菜点心,自顾吃起来,对文方寄眨了眨眼。文方寄听得说到自家情形,正是忧心时刻,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

那富商道:“我此次南下去做生意,路过此地,正准备去与十二家的各位家佬家主打声招呼,谁料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与薄家、王家乃是世交,想问问各位师傅,是否知道他们眼下情况如何,落在哪里,有没有什么照应需求;我们也好有些应对。”

“吓,都是一团乱!谁也不好一些。我们去挖坑断火时,那楼烧得只剩下架子了。我听说薄家的老大似乎伤了一支手臂,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倒是王家的那位太爷祖宗,被烧得据说没了人形,这几日把方圆百里八乡的名医全请去看治了;惹得怨声载道!”

“伤了蛮多门中弟子,都是火伤、砸伤和刀伤,这几日说城里的药铺药材都买空了,才到我们乡下地方来。毕竟还是大户门第,用买的。可惜来迟一步,那些魔教妖人们哪里讲这般规矩,一窝蜂来就抢个干干净净。”

原来其他十二家中子弟出了山后,自然是先回距离最近的钱塘薄家大宅,休整商议。这才和直取淳安的文方寄岔开路走。

那富商探听道:“伤得最重的是王家的家佬王谒海王老爷子么?”

“那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得人太多啦,好多也不知道是伤了还是死了;这几日棺木也买了不少。有些说看着还能活,背回了宅子,没挨过晌午。也不知道是谁。屋里成日哭得价响。柳家的、乐家的,似乎都是当家男人出了事,一群人一窝蜂似的团团转。有几家家主没来登楼,据说这会儿也往这里赶;总得有人主持大局不是?”

“你说的头头是道,倒像是你主持大局似的!”

众人一阵哄笑。

“我虽然主持不了这大局,但他们这么多人,要吃要喝,要人伺候。我们代薄家的庄田送了些鸡鸭蔬果去,那不都瞧见了。那么大所宅院,嚇,不说假的,伤得连祠堂里头都躺了人!庭院里摆得都是棺材,还要张罗灵堂和坟地。那不能和伤员摆在一块儿,据说晦气。薄家大少雇了我们几个兄弟,替他收拾东郊的别馆,怕是要把灵堂摆到那里去。依我说,十二家中如此多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是发起丧来,不知道要来多少好朋友。是该准备起来了。”

那坐在廊下的泥腿子中有一人突然站起,走到这一桌前,对那人道:“兄弟们几个从洪泛区出来,死里逃生,家当东西都没了。这位爷知这般道有雇工活计可做,能烦请引一引,糊口饭吃。”那乡下人正打量他们,见是身体健壮,满身泥泞。

富商却呵了一声,那为首大汉拿眼睨他,道:“怎地?”

富商慢斯条理说道:“不怎地,我看几位有些力气。我既然正要去拜见十二家,不如几个兄弟跟我一齐吧,正好帮我抬抬货物,管一口饭。”那泥腿子压着斗笠,看不清脸色,往前走了一步。富商坐着没动,只是微微转动手里的一根筷子。

文方寄急得便要起身。贝衍舟按住他手,低声喝道:“你要怎样?”

文方寄急忙道:“那戴斗笠的说的是假话,他根本会武功,那商人让他跟着,到了那边,怕是要害人!”

贝衍舟哼了一声,道:“你知道那商人便是好人了?”

文家小子一呆,道:“他说是我十二家里的朋友,和薄家、王家又是世交……”

贝衍舟道:“你文叔叔还从我这里定了货,我下回也说是你文家世交,想必在江东六郡行走起来也方便许多。”

文方寄是没想到这一层,倒是一怔。贝衍舟一努嘴道:“那商人武功就高的多了,至少装样时,你这种雏儿看不出来。”文方寄犟嘴道:“你怎么知道?”

贝衍舟拿起筷子,模仿他的样子,道:“你想一下那斗笠人的位置,看看这根筷子位置,若你是那斗笠人,你怎么发招,他会怎么应招?”

文方寄啊了一声,想了半晌,不说话了;乖乖坐下。贝衍舟却皱着眉,道:“这戏没唱完,再看一会。”

这边厢两人大眼瞪小眼,那边便有个化子唱喏到门口:“金碗银碗,铜碗瓷碗。好心赏一碗,狼心烹一碗。毒心肠一碗,伤心思一碗。恩怨情仇皆一碗,是非曲直共一碗。一碗肝胆求不负,一碗眼泪劝不贪。”

文方寄却认得这人,喜道:“是一碗丐叔叔!”那是他爹爹的至交好友。此刻甫听到故人声音,喜不自胜。贝衍舟拉住他道:“底下情况险恶。你和我先看再说。”

果然见一碗丐唱了几句,走进茶馆里头来。他看似随意乞讨,却直直地往这桌便走,砰地一声,把一个瓷碗趸在两人中间。那先前说话的哥儿不明所以,以为他讨茶喝,便拿起那富商带的茶壶,给他满了一碗。一碗丐哈哈一笑,一仰而尽,对那人道:“小老兄,不关你事,去吧!坐远些!”双手在那人肩膀上一拍。那人所座条凳便似腊月冰场,哧溜一下往后滑开。

他这一手一出,唰地一下,茶馆里倏然四面八方站起半数人来。莫说吓得那多嘴汉子一大跳,连茶博士手里的茶盏都夯啷落地了。贝衍舟仍然安坐其中,文方寄吓得手足无措,他便拿脚在凳子下头绞住他双腿。那富商缓缓抬头笑道:“怎么,丐兄,你也要来分一杯羹?”

那乞丐冷笑一声,道:“我要分,从来不分一杯,只分一碗。你们什么心思,老乞丐还能猜不到嘛?”他啷当坐下了,拿起茶壶,对嘴吹了一口,拿眼斜睨四方。来人中有人喝道:“老乞儿,谁不知道你拜在十二家底下讨饭吃。你若是要此时没眼色强出头,可要看清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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