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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王白先生)



两人此刻留心听那些人闲话,原来这次这些武林各派前来找王家“讨债”,最麻烦的居然不是对付王家,反而是一路上勾心斗角地对付同道的其他几家门派,几番交手多有折损,这几名葬花宫的弟子这几日是提心吊胆又疲惫不堪。此时虽说是主上让他们去寻王家的漏网之鱼,他们哪肯尽力,佯装各处寻了寻,便躲在这户里,心想我们便不去寻,总有人会去寻的。

王樵本就是要留住他们,多从他们处探听讯息,也想要让他们分神,喻余青自个脱开就相当容易。他虽然是大户公子,但因为平素便没有架子,也是闲得常去与下人玩耍,倒是见过烧火煮水,这会儿似模似样地生起炉灶,又从厨房里搜了一罐劣酒,烫得热了,给那几人拿去。那几个人正聊得入港,见他便也劈头问道:“跛子!打听个事。你们这里人,该知道王家罢!”

王樵说:“是住在街那头的那家大户么?那谁不识得?只是识也无用,人家又不认得我们。”

“他们在这城里,该是做生意的,族里的庄子却在何处?”

王樵听了一怔,心头恍然,暗想你们杀了我王家那么多人却还不够,居然还要寻去祖宅,但眼下却也隐忍不发,道:“王家业大,金陵左右尽有庄田,外人哪里知道?”一边替他们斟酒。

那些人就呸了一声,骂道:“行脚商人居然也混得发家,被人称一声什么老爷官人了,我看他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这也是现世报。”王樵便应和了几声,又问道:“王家是寻了晦气,惹上了几位大爷么?”那些人全笑道:“你还当不知?我们听闻他们多行不义,就替你们杀了他家满门,为民除害。”这群人本是邪教中人,行事乖张,此时狐假虎威,更想要看平头百姓觳觫反应,以此取乐,因此这么说。

王樵心头恨极,脸上却故意不当回事,反而笑道:“老爷们说笑话呢。这怎么可能?我们可听说王家是武林世家,就是现在也常常开设武班,族里人无一不会武功。要向他寻仇可是千难万难。”

“那怎么不能?我们葬花宫但凡出手,从无落空。”那群人见他不信,一腔炫耀得瑟无从去,反而急了,取出他们在王家偷盗的宝贝,在桌上摆开,一面嘲笑道:“你们这些泥腿子怕是这辈子没见过这等好东西,正好都开开眼。”

王樵一一望去,的确是家中的物事,但在他看来,却也稀疏平常,想想却有人为了这些便绞尽脑汁,窃得手中便沾沾自喜,心下哂然。那些人只当他看得呆了,得意洋洋道:“也不骗你诓你,我们葬花宫的几位宫主花主,眼下正在王家,那姓王的库里仓里的财宝再多,最后还不是得归在我门下。”另一个朝领头那人殷勤道:“这一次算起来还是大哥的功劳。要不是我们在洪水发时趁机占住了王家,这一局赢得哪有如此漂亮?等此间事了,宫主定当大大有赏。”

那位大哥看上去是这伙人中的头目,这时候也得意笑道:“也是凑巧!谁能算到这百年难遇的‘龙吸水’,居然让这群家伙们齐齐赶上?我看他们怕是一脚踏进了‘死门’里!”

王樵听他们话中意思,他们葬花宫居然似乎不是当夜在江上围截王佑稷的八个门派之一。正思索间,那些人叫道:“跛子!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一点劣酒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吗?还不快去给爷们整两个菜!”

王樵只得答了是,但你教他烧水生灶还能凑合,做菜可万万不能了。他不想给他们瞧出了破绽,还想再从他们嘴里套出一点讯息,正忧愁间,突然听得阁楼上好大一响,那些人都站起来喝道:“什么人!”靠近厨房的一人伸手就提了他脖颈,叫道:“你怕不是暗算我们?”但他这一拿也知道不靠谱,这小子当真软绵绵浑身没有一点内力,根本如提着鸡豚一般。王樵心念电转,急忙叫道:“不是!楼上……楼上是……”他也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弦,脱口而出,“……是……是我家娘子。”

那些人道:“什么娘子?你这丑跛子居然也能娶到娘子?我们在你家里做客,你却不让你家婆娘出来招呼,反而躲在楼上,干么不叫她下来?”

王樵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便说:“他……他眼睛看不见。我想着得弄些吃的……只好下来叨扰各位老爷。”

那些人听说是个瞎子,倒也不太怀疑了,道:“哈哈,也就瞎子配得上你个跛子!怪不得我见你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既然如此,叫你家婆娘下来,好好给整几个菜!”

王樵无法,只好道:“那我上去,婆娘看不见路,得人迎着。她胆子小了,不敢见各位大人。万望莫怪。”

正说着,便见阁楼的挡板吱呀一响,有人从上面下来。王樵急忙迎上去,却险些笑出声来。原来喻余青显然在阁楼上把他们话语听得清清楚楚,见他们叫王樵烧饭,知道那是决计不成的,因此弄出响动。但他也没想到王樵居然如此应对,急忙在房里寻了几件女子衣服,又用头巾把头发围了,把自个裹得球也似,拖拖曳曳地下来。他面目本就玲珑姣好,皮肤皙白如雪,小时候常有人认错以为是女孩,但年岁渐长以后,更兼习武,颀长身材便显露出来,别说比较一般女子,就在男子中也算高的。王樵忍着笑,怕他站下来便被人发现了,当即往他腿弯一抱,轻声道:“搂紧了我。”将他从楼上抱了下来,一路抱去厨下。那些人见的确抱下来一个婆子,也不稀罕看一个农妇,便继续在那儿喝酒说话。

喻余青咬着他耳朵,低声叱道:“谁眼瞎了?”王樵忍不住一笑,原来喻余青样样生的都好,单得一双凤眼爱笑,便不知勾得多少芳心去了。有那些瞧不过眼的男子吃醋,又打他不过,便常常在背地里编排他“要刀割开一条缝儿才找得见眼珠子”。王樵以为他从不在乎这个,一边放他下地,一边也道:“你计较什么?反正我也是个跛子,不够配你么?”

喻余青剜他一眼,用气声说道:“少爷这会儿倒知道心疼人了。”这话原意是挤兑他,当初不听人言,非要救人,把自己陷入险地,惹下一堆麻烦,如今却亡羊补牢。王樵给他这句戳中心事,想那天两人失散时他也是这样在自己耳畔说话,心头不禁一荡。喻余青掇手收拾灶台面,王樵将身子遮了门口大半视线,却听喻余青故意捏了嗓音喊他:“三哥,我看不见,醋瓶子给你摆哪儿去啦?”

王樵被他喊得心头一动,转头却看那人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当真眼睛得用刀划开才看得见他心思;又是好恼,又是好笑,又是无法,只得握住了他冰凉白玉般的手,引着他去摸那些瓶罐砧板。明明自小以来,两人常常握手相触,但不知怎地,在眼下这般极端险峻、九死一生的境地里,却只是这轻微一碰,便如冰火灼烧,心旌齐漾,急忙收敛住了;只自个儿心里喊了一声:祖师爷在上!

第九章 生死换肝肠

外面堂屋里,那伙人谈天说地,吹牛扯淡,就着酒菜,也正到酣畅处,倒不怎么在意他俩。王樵去替他们盛饭时,坐在下首的一个矮个撇胡子的正在说:“各位哥,眼下王家的麻烦也寻过了,这一局我们也胜了,是不是可以返回宫中,安生一阵子了?”

另一个高瘦的斥道:“胜是胜了,可是王家并未杀绝,那就还有隐患。我们得寻了王家祖宅,庄上说不定还有支系的血脉。”

“嘿,要不是那个王潜山突然死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王樵已经是第二次在来寻仇的人口中听到王潜山的名字,心中大惑不解,心想,太爷爷已经死了数十年,为什么他们会说他突然死了?如果真是太爷爷当年结下的梁子,又为什么各个都遮遮掩掩,似乎不敢明说?而且报仇便是报仇,又何来什么‘胜了’?

那个领头的说道:“我捉住了他家下人,交代王佑稷还有个小幺,说是要去武当出家,正巧在前日走了。这时晌太过巧合,我看八成是着落在他身上。”

王樵和喻余青听了这话,知道对方说到了关键,都暗自绷紧。

“你省得,宫主难道不省得?早派了两拨人,一拨沿路追袭,一拨直接去武当山下阻拦,哪里还用得你来费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樵和喻余青都暗自庆幸,自己临时起意掉头改道绕行,却无形中救了自己一命,否则恐怕现在已经呜呼哀哉,却还不明所以。

再有一个说道:“我也捉住了一个在王家学练功夫的外姓子,问他里头谁功夫最好,谁料这王家的都是草包,只晓得赚钱生财,全然忘了武家本道。怪不得那么轻易就被我们拿下!据那人说,他们这一辈里,学得最好的,尽是外家子弟,全不姓王。我猜他们这一辈王家人自己根骨不好,所以才广受门徒,怕是想要挑选个适合的。”

王樵和喻余青都相互看一眼,都老大疑惑,心想难道我们王家还有什么绝学不成?但莫说王樵不知,喻惟改和王佑稷拜了八拜义结金兰,并且也向王家祖祠拜师,这一辈的武功全由他往下传,若说王家有什么绝技,那也该先传了他才是。更何况若他知晓,喻余青还能不知晓么,但眼下两人视线相错,却都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其中机关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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