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潇从善如流,乖巧坐好,正经说道:“我心中有数的,四殿下就是孩子心性,别的不说,对付小孩儿我还是很在行的。你看,从家里这个小萝卜头,到宁淮那个小元宵,甚至你们家孟野,我都能管得服服帖帖的。”
小萝卜头,小元宵,这都起的什么名儿。
齐见思好笑道:“你比他们大几岁?”
这一句精准无误地戳到陆潇的痛脚,叫他鼓着腮帮子反驳:“你也只比我大两岁。”
齐见思扬了扬下巴,转而道:“听说前日钦天监算好了册封太子的吉日。”
——言下之意是,谢慎守兴许会在重毓宫大动干戈,叫陆潇小心为妙。
“我知道啊,当日我就挂在勤政殿当壁画。”陆潇的双臂交叠在一起,望向齐见思的眼神暗含一丝笃定:“我看他巴不得这一天早日到来,越早越好。”
齐见思当他说的是谢慎行,却不知陆潇说的是谢慎守。
既定之事,选日子不过是博个好兆头。
中秋宴后,允康帝就将册封仪式摆在明面上说了。二皇子论年纪才学,都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之选,允康帝的意思放在这了,再加上他那根基深厚的母家,朝中自然是无人置喙,流水般的贺礼一天天地往王府送。
挑来挑去,挑了个十月初二。还有近一个月,着实有些仓促,不知允康帝是怎么想的。诸事繁杂,崔誉在允康帝面前说了一嘴,就给陆潇拉去翰林院充数了。陆潇也乐得如此,虽是整日埋头于文书中,但不用同皇帝父子俩虚与委蛇总归是好的。
就这么日夜不眠地熬了一月,熬到谢慎行成了板上钉钉的太子,陆潇终于得以在家中歇上一歇。
一闲下来,反而教他想起,真是有一阵子没去重毓宫了,也是时候该进宫一趟。
小黄门自然是认识他的,由小太监引着,陆潇就这么进了重毓宫的门。
第34章
庭院里的丹桂香气依旧,正如陆潇所料,谢慎守听小太监传话说他要过来,此刻是坐在正殿里的。
多日未见,谢慎守一脸阴郁不改,精气神倒是好了许多。
陆潇笑眯眯地同他问好,谢慎守也象征性地扬了下嘴角,语气确是冷漠到极点:“听说你这些天都在忙二哥的事。”
陆潇点头:“下官的老师在翰林院,整理文书礼帙忙不过来了,就同陛下要了下官做帮手。”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谢慎守眯了眯眼:“那你今日还来此处做什么?”
四角都有宫人守着,陆潇抬眼扫了个遍,谢慎守照着他的意思,叫宫人悉数退到殿外守着去。谢慎守同他走到书房内,依样画葫芦遣走了伺候笔墨的小太监,沉着地靠在椅背上,冷冷开口:“你想说什么?”
陆潇大刀阔斧地坐在一旁休憩的矮榻上,单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道:“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来瞧瞧殿下是不是如愿以偿,心情大好。现在看到的确如此,下官也就无话可说了。”
谢慎守脸色骤变,左袖中五指收紧成拳,右手狠狠地拍在桌上,怒道:“你是在讽刺我吗!”
外头站着的小太监闻声隔着门问道:“殿下,需要奴才进来吗?”
谢慎守闭了闭眼,平复心情道:“不用,没有吩咐,你们都不准进来。”
四下皆静,陆潇耸了耸肩,他已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便火上浇油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殿下若是不清楚,方才就不会动怒了。”
那方曾被谢慎守拿来撒气的镇纸摆在桌上最显眼处,若是他所料没错,谢慎守此刻一定在想,该怎么将烫手山芋踢过去。
“你把话说清楚。”
陆潇接住了山芋,不紧不慢道:“大局已定,再也无人逼着你读书上进,四殿下只需安分的熬过接下来几年,待到及冠就领了封号去封地,逍遥快活地度过后半生。”
郭淑妃心高气傲,自知封后无望,在允康帝心中地位最高的宁氏,至今都还只是贵妃。她唯一的指望便是十五年前诞下的皇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年,阿翎,你要用功读书,越过二哥去,叫你的父皇眼里能够看到你。
连乳名都给他起了翎这样的字,郭淑妃若是知道这只笼中鸟空有漂亮的羽毛,却并不愿意展翅高飞,定要骂他糊涂。
皇家子嗣多早慧,在宫中耳濡目染多年,谢慎守早早地就懂得了藏拙二字的含义。皇位于他并无半分吸引力,他只愿做个闲散王爷,了却一生。傻子也不是那么好装的,少傅伴读陪着,怎么也不会教出个蠢货来。他便另辟蹊径,于是便有了不好读书,桀骜难驯的四皇子。
好在一切都在正轨上,谢慎行从未当这个弟弟会是什么威胁,甚至与他的关系还能称得上不错。允康帝虽偏爱谢慎行,却也关注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未曾察觉出问题来。或许不满的惟有郭淑妃一人,但对于谢慎守来说,也是求仁得仁了。
隐藏多年,一朝被个相识仅仅月余的人给看了个透彻,谢慎守心头百感交集,愤怒多于恐惧,却又一次对陆潇刮目相看。
谢慎守强撑镇定问道:“你说这些胡话不怕旁人听到吗?”
陆潇笑得极为温柔,像是心中笃定了什么似的:“旁人听不听得到不由我决定,而是取决于殿下你。”
袖中握成拳的手掌缓缓松开,摊在桌上支撑着身体,他此刻终于更像是个茫然无措的少年人,不甘心地看着陆潇道:“你都已经看出来了,还非要在我面前抖威风做什么?”
成了。
“殿下这一会儿的疑问真是比旁人半月的问题还多。”陆潇忽地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琉璃瓶子,惋惜道:“原先是想带串儿冰糖葫芦的,可惜现下才十月,还得再等一个月市面上才有的卖。”
“长安城市面上所有的桂花酿我都尝过了,就数这家甜而不腻,若不是要进宫,你还尝不上呢。”
他将桂花酿递了过去,谢慎守半天没动,陆潇没事人般又将手收回去,自顾自道:“是下官唐突了,宫中佳酿万千,又是外带之物,殿下瞧不上也是意料之中。”
谢慎守仿佛才清醒过来,一把将瓶子扯了过去。
陆潇竖起四根手指,认真道:“若是有毒,我人就在这,也跑不掉的。”
谢慎守轻轻拿掉木塞,馥郁的香气从瓶中溢出,酒液流入口中,更是甜香难掩,不比宫中日供的酒水差分毫。
他放下手中桂花酿,镇定片刻:“……我不明白。”
陆潇起身,平视着谢慎守:“书还是要读的,至少叫陛下看着放心些,你我都不会难做。虽然你我皆知,在旁人看不着的地方,殿下已经足够懂事,做得很好了。想说的就是这些,没有旁的了,既然如此,下官就先告退了。”
直到他单手扣上门环,谢慎守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下回进宫时,记得带你方才说的冰糖葫芦。”
这一回陆潇没有对他的话坐视不理,扭头应道:“殿下放心,下官记着了。”
允康帝一日路过重毓宫,叫宫人不许通报,悄悄踏进了重毓宫,向来顽劣性情不定的四皇子,竟然捧着卷书在读。询问宫人方知四皇子近日乖顺许多,不复往日模样。
这一消息叫允康帝心情大好,当日就赏了陆潇两支紫毫笔并一方好砚。
齐见思与宁淮都问过陆潇,是怎么将四皇子拉回正道的,陆潇只得意道,哄小孩儿嘛,你们一个冷冰冰,一个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比得过我。
于是陆潇分别得了两记白眼,悻悻不语。
深秋夜风吹过,转眼到了十月廿二,再过两日便是陆潇的二十岁生辰。
陆雪痕不注重这些,或者说孩童是生辰本就不受重视。起初陆潇甚至不记得哪一日才是自己的诞生之日,十岁那年陆雪痕提到了,才让他心中有了生辰这件事儿。巧的是宁淮的母亲,国公夫人与陆潇的生辰竟是同一日。
少年人之间多在意如何维持情谊,宁淮更是年年都要祝他生辰吉乐。因着需得避讳长辈,前几年宁淮总是提前一日同他用饭,权当庆生了。往后每年陆潇生辰当日总是糊里糊涂的过去了,像是十月廿三才是他的生辰一般。
一晃二十岁了,陆潇也到了加冠的年纪,却连个为他取字的人都没有。他倒也看得开,为什么要有字,他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不需要再用旁的来陪衬。
今年亦不例外,宁淮拖了一箱子贺礼放在马车里,指挥着家仆一件一件地给卸下来。陆潇眼皮也不抬,随他铺张去了。
两人围着圆桌,坐在石凳上闲聊,盯着家仆的小棠突然跑了过来,却是对着陆潇开口的:“陆公子,门口有人找,我瞧着像是宫里头的。”
听罢,陆潇就向前走去,宁淮也跟在他后头。陆潇一瞧,是重毓宫里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他客气道:“公公安好,可是殿下有急事找下官?”
那小太监说话细声细气的,满脸艳羡地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递给陆潇:“殿下听闻陆大人今日过生辰,特派奴才来送贺礼。”
陆潇有些惊讶,那小太监接着说道:“殿下说了,东西不贵重,聊表心意,让陆大人就收着罢。至于为何知晓陆大人的生辰,殿下说稍稍留心便可知,陆大人不必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