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脸皮的厚度,八百个齐见思拍马也赶不上他。
齐见思对他的口无遮拦尚不能做到全然免疫,他试着迈腿,被陆潇搂得死紧动弹不得。陆潇仍在胡乱号叫,他无可奈何半躬下身朝他伸手,温声道:“我拉你起来,行不行?”
陆潇这才满意地应声,齐见思正伸着手等他借力,底下那人却又缩了回去。
齐见思偏头问道:“怎么了?”
陆潇手中使了几分力,一把将齐见思也拉了下来。齐见思身形不稳,皱眉望向他,陆潇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往一处指去。齐见思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赫然是一块微松的砖石。
桌案下留的空是给坐在前面的人行方便,陆潇的两条长腿在底下能摆出百十来个姿势,然所有人只会将地砖踩在足下,却未曾有人仔仔细细瞧过脚下砖石的模样。
陆潇起身之际摸到了那块砖,往一旁挪了几寸,其他砖石均是放置的严丝合缝,惟有他起初摸到的一块似有玄机。他立即就抬手想将那块砖石拿出来,齐见思却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动,”齐见思神情微凝,“现在是白天,府内府外多少双眼睛盯着。”
陆潇方觉不妥,两人目光交汇,瞬时达成一致。
齐见思松开手道:“先出来吧。”
靠里的人安静如斯,纹丝不动,齐见思复又停顿:“又怎么了?”
陆潇哭丧着脸:“坐久了,腿麻了。”
最终是僵着脸的齐见思拽着他的手腕将人从里边拖了出来,陆潇衣裳微皱,还沾了些许灰尘,正整理着衣襟,余光瞥见侧门处藏着个人影。
陆潇提声喝到:“谁在那?”
高大的少年并一双髻小童,神情尴尬地走了出来。
“孟野?”陆潇吸取了教训,老老实实的唤人家本名,“你和小叶子站在那做什么?”
陆潇一看,孟野的手还捂着小叶子的眼睛。
孟野憋红了脸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个囫囵句子来,齐见思唤他过来问道:“吞吞吐吐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孟野身量长得很快,在同龄人中绝对算得上佼佼者,但放到齐见思面前还是矮了半头。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会看看陆潇,一会儿瞧瞧齐见思,然后又低下头支支吾吾。
小叶子被陆潇一把拽了过来,他笑着打圆场道:“定是有话要私下同你说,我就不掺和了。”
眼见着陆潇那一大一小走远,齐见思静静地看着他,等这小孩儿自己说出口。
“……少爷,”孟野声如蚊呐,仍是不敢抬头,“我觉得你和陆公子这样不好。”
他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下了,齐见思愕然,定了定神呵斥道:“跪什么跪,给我起来!”
孟野虽然年纪小些,但在他身边也待了好些年,与府中仆从小厮绝不能类比。起先他跟着小厮有样学样的自称奴才、小的,齐见思一直同他说,在外面可以这样自称,在府中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的了。
他心中郁卒,孟野却置若罔闻,颠三倒四地兀自说着:“陆公子是男子,况且还是在府衙正堂,你们不能……小姐回去一定要骂死我,我真没想到……”
齐见思将他拉了起来,不知所以:“不能什么?怎么又同阿慈扯上关系了?”
孟野心境几乎崩溃,破罐子破摔道:“小叶子听见陆公子的喊声就非要冲过来,我拦不住就跟着他一起过来了,一进来就看见少爷同陆公子在那案桌背后待了许久,听见了什么麻了、不要动这类的话,陆、陆公子站起来时衣裳都是乱的,脸上泛着红。少爷、是我不该偷听到少爷的私事!您罚我吧,打多少板子我都认!”
“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齐见思白璧般的脸颊噌的一下红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陆公子是君子之交,没有那些……见不得人的……”
也不知孟野究竟有没有信了他的解释,总之二人回屋时脸色都不大好。
陆潇有些惶恐,但也不愿去探寻这主仆二人的私事,只撇开此事,径直说起了他心里的盘算。
齐见思沉吟片刻,面色如常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那块砖只是建府时出的小差错。”
“不可能,”陆潇看着他,“若是工匠办事不周,必定整片地砖铺得都不平整,不可能唯独只有一块是松动的。”
齐府上也设了暗室地窖,对此类机关很是熟悉。齐见思一番思量,估摸着那块地砖十之□□暗含玄机,颔首同意了陆潇的说法。
两人在房内商讨良久,定下了夜探正堂的法子。
第25章
夜幕初临,二人提前换上一身轻便的玄衣,轻手轻脚踏出房门。
陆潇手持一盏油灯开道,齐见思挺拔的身影在他身后,借了玄色衣衫的光隐于黑夜里。四下俱寂,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开口。很快,陆潇如数个时辰之前一般躬身下去,将手掌覆盖在那块砖石上,先是试着旋了旋,然后斩钉截铁地掀开了它。
一旁平整的砖石陡然向上翻起,油灯微弱的光照向地下,数道石阶往黑暗处蔓延而去。
忽地一阵风侵袭至两人周身,来人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齐见思骤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开口道:“谁?”
那人轻笑一声并未答复,火折子的光骤然亮起,毫不畏惧露出面容让他二人瞧见。
“杜子修!”
陆潇将他看得清清楚楚,火气蹭地涌了上来,这些时日无处安放的怒意全都有了去处,千言万语汇聚在一声怒喝中。
火光中杜子修竖起食指摇了摇,他半认真半玩笑道:“你说错了。”
陆潇想不通他此时为何还要否认,正欲张口之际,齐见思轻轻拉住他的袖口,将他护在身后,对着杜子修道:“他有何错?杜主簿,你不如说与我们听听。”
脸还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整个人的神态却好似变了个样。陆潇略略按下怒意,此人绝不是蠢到来自投罗网的。而他身手平平,齐见思更是伤口初愈,两人今日之行本意并未指望钓出大鱼,而杜子修此刻前来定是有所准备。
人声未至,一阵凌厉的掌风劈头盖脸向他二人袭来,杜子修阴恻恻道:“齐大人,你很快就会知道错在哪了!”
电光火石间陆潇本能地欺身向前,杜子修骤然收手,却为时已晚,他一掌拍到陆潇肋骨处,骨裂之声紧接而至,陆潇被他掌中余力震得往后一退,直直滚入石阶,落进黑暗中,再无声息。
齐见思握紧五指,手背上青筋尽显,他无意与杜子修打机锋,面色冷淡地宛若十殿阎罗同时打擂台,当即提声唤道:“孟野!”
杜子修神色莫测,似是被陆潇忽然间冲出来的举措打断了计划,竟让齐见思抓住了空隙。他又起一掌,径直劈向齐见思的脖颈!
齐见思猛地侧身,咬牙一腿踢向杜子修下盘,争得瞬息躲闪机会,一晃身亦是毫不犹豫地坠入地底。他那刚愈合的腰伤不合时宜的裂开,血透衣衫,与石阶灰尘交融,化作黏腻的血污。
石阶层数并不多,只是略为陡峭,齐见思翻滚几息后便落入平地。自上向下看时,除却一片绵延向下的石阶外仅能窥见满目漆黑,暂且称此处为地牢吧,而当他身处地牢之际,竟还有一缕不知来自何处的光线。
但此刻连昏暗都不能算作了。
顶上轰隆一声响,齐见思骤然抬头向上望去,他掉下来之处已被封得严严实实,再也瞧不见一丁点儿亮光。
周遭满是石壁,空空荡荡,说句话都能传来回声。齐见思哪里有心思管身上的血污,在四周不断摸索着方向。脑子嗡鸣渐渐止息,齐见思目光落在脚下,陆潇狼狈不堪的躯体近在眼前。
齐见思脑中万千念头呼啸而过,动作却比念头转得更快,霎时间倾身跪地抱起他。
痛。
这是陆潇的第一反应,他除却十来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外,其余时间多是活蹦乱跳的。年岁渐长,幼时的伤病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为了强身健体还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不像其他读书人一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肋骨断裂,肺腑巨震,饶是再健壮的汉子也不敢说能咬牙忍下去。
他自地面掉落牢底的一瞬间浑身脱力,连嚎叫几声的力气都没有。尔后落地再翻上几番,在刺骨之痛之前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
陆潇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陆潇……你醒了吗?”
紧紧阖着的眼皮微颤,一道辨别不出情绪的轻声在唤着他的名字,陆潇竭力睁开眼,与之而来的痛意在他全身上下肆意游走。背后窸悉簌簌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他身后垫了柔软的衣物,教他略微好过些。
睁开眼也瞧不清周围的事物,陆潇恍惚间悲从中来,迷迷糊糊问道:“我是死了还是瞎了?”
身后虚虚环抱着他的人一滞,叹息道:“都不是。”
好熟悉的声音。
他的身体有了意识,从四面八方涌上来高叫着好疼,脑子还是一团浆糊,不明人事。
陆潇支楞起摔得没那么疼的右臂,想要扭过去瞧瞧这人究竟是谁,却被此人微斥住,陆潇悻悻然缩回手去,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