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趁着陆珩修换衣服的空当儿,将眼下的情况说了。
“段文正的帐篷在东方,与孤隔着五个帐篷,他是三朝的元老,又在病重,因此也是单独一个帐篷。一会儿你带着孤单独药,以送药之名去见他。外面不同他府中,只不过隔着一道帘子而已,若是他叫人拦着,你只管硬闯就是。”
陆珩修换好了衣服,行了个礼道:“是,陆某记下了。”
“你去吧,外面的守卫是亲军都尉府楼宴的手下,孤已经同他大过打过招呼了。只要事情闹得不大,他的人是不会管的。你去吧!”庆王最后叮嘱了一句,便目送陆珩修离开了他的王帐。
陆珩修来到了段文正的帐子前,果然有人在门口拦着。
“什么人,我家大人病中不见外客。”门口的守卫虎着脸喝道。
“我是奉庆王殿下之命来给段阁老送药的,请让我进去一见。”
那两个侍卫闻言还欲再拦,却见里面出来了一个人道:“你进来吧,家父要见你。”
这人年约三十左右,面色白净,身着四品文官的服饰,正是段文正的第三子段沐琪。
陆珩修低头行了个礼,随着段沐琪走了进去。
段文正坐在帐篷当中,精神矍铄,并不像是久病之人的样子。
“琪儿,你去肃王殿下那里问问,有没有什么用得着你的,不必在这里守着了。”段文正出言,想要支开段沐琪。
“父亲……”段沐琪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陆珩修,生怕这青年是庆王派来的刺客。
“去吧!”段文正又重复了一遍,段沐琪方才离开了。
“草民请段阁老安。”陆珩修行礼道。
“不必行这些虚礼,你是来过我府前几次,这次也是要为庆王做说客的?”段文正问。
“是。”陆珩修直言不讳地承认了。
“哈哈,老夫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直率的谋士,你倒是说说,要如何说服老夫。”
“当今局势如何,段阁老想必明眼瞧得明白,草民此番想替庆王殿下问一句:段阁老支持谁?觉得谁才做得太子?”
“后生这话问得蹊跷,太子是谁自然是圣上定,老夫一生忠君,自然是听圣上的。”段文正的话含糊不清,陆珩修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陆公子,老夫听说你是跟着肃王一起进京的,怎么现在却要替庆王问前程呢?”
“明才择主而侍,在下自然也不例外。”陆珩修回应道。心下却暗自吃惊,他和明珏间的往来极为隐秘,段文正却能够一语道破个中关系,着实是个厉害角色。
段文正心下轻蔑地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陆公子想要铁锁连舟,就不怕玩火自焚吗?”
“段阁老不表明态度,便以为能够独善其身吗?这浑水阁老不想淌也得淌,阁老尚且不怕,在下也不怕。”陆珩修的话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
但段文正却没有生气,反倒是大笑了几声,赞道:“好后生,有几分老夫当年的风采。可考过科举了?”
“在下家贫,无钱进京参加科考,略读过几年书,这才跟了肃王殿下做幕僚,并不曾考过。”
段文正闻言点点头,开口道:“原来如此,若无正经的科举身份,日后纵有扶立之功,只怕在官场之中也不能长久”
陆珩修闻言立马下跪,恭敬道:“还请阁老指点,若蒙阁老不弃,在下愿作阁老的门生。”
“你倒是聪慧绝顶了。”段文正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了跪着的陆珩修面前,绕着他踱步道:“你懂得为自己筹划,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自古以来多少谋臣,一心为着主子谋划,功成之后却不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说到底这君主和臣子是不可能是一条心的,再好的君臣,越是君主的左膀右臂,越是让君主日里夜里提心吊胆地防着。”
陆珩修跪在地上,湿气透过来只凉到了心里。说实话这些事情他是没有想过的,如今段文正这样推心置腹地说来,倒是叫他满心难受起来。
我和殿下,也会走到这个地步吗?陆珩修在心底默默地想着。这个殿下自然是明珏,而非庆王了。
“年轻人总是看不透其中的道理,你既然明白,还求到了老夫这里,那老夫也少不得帮上你一把。等事情安定下来了,你就去参加科举去,恩师的名字就签上老夫就是了。”段文正道。
陆珩修心下犹自不安,闻言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多谢恩师,不知道庆王那里,恩师希望学生如何回话?”
“就按你的想法回就是,将来倘若真的是庆王荣登大位,那咱们自然是要尽心奉上的。”段文正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陆珩修心下了然,便告辞离去了。
陆珩修一走,早就在外面等着的段沐琪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父亲,为何会和他说这么久,直接敷衍打发了就是。”
“你不知道,为父见过许多的聪明人,但都是自作聪明。鲜少有知进退的真正聪明人,这个陆珩修可以算一个。”段文正颇为欣赏地说道。
第47章 宫变前夕
明睿帝十二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
这一年英帝新丧,睿帝病重,中宫后位空虚,无人主事,诸般原因凑到一起,往年里惯例的皇家家宴也就顺势取消了。
今年的中秋节,也不像往年一样圆月高挂,天上反而是乌云遮月。正如当下京城里的局势一般,混沌黑暗,叫人看不到一点儿光明。
十六日,睿帝病情加重,漏夜召见太医。
第二日宫里虽然传出了消息来,但睿帝却没有召见大臣皇子,连后宫的宫妃也被没有去侍疾。
人人都觉得事情局势更加微妙起来,这种时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够让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
然而庆王去承乾殿问安,被挡在了门外,六部一众大臣更是连乾清宫的宫门都没有进去。
只有肃王明珏料理过英帝的丧事之后,便对外称感染了风寒,一概不见外客。此次满朝上下凑过去要见睿帝,他反倒是远远地躲开了。
“你们说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庆王焦躁地来回踱步,开口问陆珩修并他的一众谋士。他已经在乾清门前和大臣们讨论了一番,不过最后也没有结果,便立马赶回来召集了他的智囊团。
一群幕僚闻言吵吵嚷嚷议论了半响,最后仍是众说纷纭没个结论。
此时陆珩修出来道:“殿下,依殿下之言,群臣都被挡在了乾清门外,只有您一人到了承乾殿前,那说明皇上并非是针对您。或许真如内宫说的,只是怕打扰了皇上的安宁,咱们不妨静观其变,再等一等消息。”
庆王闻言心下稍稍安定一些,面上仍是不减忧虑之色。
“先生说的是,孤再等等,到明日父皇还不见人再说。”庆王虽然这样说,但同时也做好了两手准备。
这皇位他是势在必得的,若是睿帝心甘情愿地传位于他,那自然是天家父慈子孝。若是睿帝执迷不悟,心中另有盘算,那他少不得要忤逆作乱了。
这般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不到最后的时候他是不会亮出来的。因此对着陆珩修并一堂幕僚,庆王也只是字不提。
十六日的傍晚时分,竟然淅淅沥沥地下气了秋雨,虽是小雨霏霏,但到底是中秋的天气了,竟也十分地寒凉。所以便将一众聚在乾清门前,关心圣体安康的大臣们都淋了回去。
肃王府内
明珏吃过了晚饭,站在檐下瞧着庭院里刚够湿了地皮的秋雨,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变天了,一阵秋雨一层凉。”
“殿下。”立在明珏身旁的李一陌将手中拿着的单衣披风替明珏披上了。
明珏转头看向跟了自己近十年的手下,点点头将身边最后的得力人手也派了出去。
秋风秋雨愁煞人,偌大的萧明王朝也在风雨之中飘摇着,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愁得难以入眠。听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大,整整下了一夜。
十七日清晨,雨水略小了一些,一大早便又人又候在了乾清门前。内宫之中仍旧没有传召任何人的意思,太医院给睿帝看病的太医也都被留在了承乾殿,从十五日之后便没有再出来。
内外消息断绝,群臣惶恐不安,将“尚在病中”的内阁首辅段文正也拉了过去。
一顶青灰色的轿子抬入了皇宫,行经过被雨水打湿的汉白玉地砖,只到乾清门前才停了下来。门前围成一圈的大臣见状纷纷退避,给那轿子让出了停放的地方来。
乾清门前设着一顶遮雨的帐篷,里面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前坐着司礼监的掌事太监沈一忠。
左右两列衣甲鲜明的是皇上的亲卫,亲军都尉府的人马,他们个个腰间挎着大刀,整齐地站在了雨中。
“我们要去请圣上安,尔等不得在此阻拦。”刚刚陪着段文正过来的段沐琪大声喊道。
“圣上圣体违和,谁也不见,大人还是请回吧!”沈一忠身边的小太监捏着细细的公鸭嗓驳斥了段沐琪的请求。
“你知道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吗?”段沐琪大怒道。
“知道,不就是段阁老段大人吗?”沈一忠发了话,“段阁老身体不好,就不要跟着胡闹了,小心圣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