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等修士为度自己一人,可伐白骨作舟,蓄血海为道。似飞光这般心慈手软的,不杀人,不沾血,能谋划些什么?”
飞光被喻炎这样一数落,攥紧了嫩黄色的指爪,重重哼了一声,怫然道:“我可以多想些办法记着你。我……我可以把你的模样画下来。”
喻炎先惊后笑,只问:“你要画我?”
飞光在锦被下,双颊热得发烫,正正经经地应了:“我将自己体悟的神通,炼化成了三册玉简,不管出了什么变故,这玉简总是长长久久跟着我的。万一真有什么差池,使我一时半刻记不得,我把你画到上面,来日凭玉简施法的时候,也能看到你的模样。”
喻炎见飞光真有画的打算,也觉有趣,站起身来,重重拍去衣摆灰尘,三两下整好衣冠。
他后退数步,重新坐到藤椅上,笑盈盈商议道:“那我坐在这里,你画我吧。”
37
喻仙长本是快言快语之人,话音一落,先在椅上屈膝试坐了一瞬,怕不够正经,又改作大马金刀抱臂而坐。
待他摆好姿态,好整以暇地等了片刻,总算盼到被褥底下慢慢探出一只幼嫩鸟爪,将那束带露灵花一点点拨开。
在繁花重锦映衬下,那小小爪子弯如钩,嫩似柳,灿若金珠,色比花黄。喻炎看了两眼,心底就软成了一团活水,像是被春风吹皱,被鱼尾搅起波澜。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屏息再看时,恰好看到那爪子稍稍往后一缩,似乎是脸皮极薄,想从旁人灼灼注目下逃开。
喻炎忙挪开目光,嘴里随意扯些零碎小事,一时问:“飞光,你看我这样坐着,可入得画吗?”一时道,“将我稍稍画好看些!”
飞光正因这幼鸾形态患得患失,见喻炎并无讥嘲之意,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它将嫩黄如蜜的爪心朝下,指爪微微拢起,开始摈除杂念,潜心运转起残存的一丝灵力,于爪心渐渐凝聚出一抔青光。
待青光凝实后,飞光便用力一握,叫莹莹流光四面迸开,照得斗室一碧。
如此忙了许久,它爪心下终于如愿召出了一册玲珑玉卷。
喻炎此时情思涌动,远胜过燎原之火、蔽野之芳草,一见青光散去,当即用力鼓起掌来,伺机夸了许多痴缠的话:“好看!飞光这神通威风得很!”
飞光累得绒绒胸`脯大起大伏,缓过来后,居然含糊应了一声。
它也是刚刚才发觉,原来自己这般糊涂,听喻炎说真话也愉悦,说谎话也欢喜。
它便这样红着脸,在喻仙长注目之下,拿爪尖用力一拨玉简,卷面堪堪摊开半寸,再一拨,玉卷又摊开半寸。
喻仙长又想要眨眨眼睛……但他刚得了飞光青睐,生怕自己看上去促狭,于是只侧过头,装作去看藤椅上天生的纹路,去摸腮边的泪痕干了不曾。
他熬了半盏茶的工夫,拿余光一看,发现飞光还在左拨右拨,终究忍不住抬起长腿,脚尖轻轻一挑,叫玉简轴柄骨碌碌一路滚到床下,两下摊开简面。
喻仙长自觉做了好事,一时不慎就露了三分本性。
他暖洋洋坐在那里,以拳头悄悄挡住嘴角笑意,在心里窃窃胡思乱想起来。
他想着:飞光脸皮真薄,这样耗时耗力,也不肯从被里出来。顶着一床被褥画画虽然有趣,但若是能亲眼看到飞光的幼崽形态,凭两只爪子立在玉简上,蹦蹦跳跳来回作画——
可喻炎方想到此处,就听到飞光在被里重重哼了一声!
它之前确实也想过,要不要钻出来,站……站着作画。果然同喻炎想到一处,就能听见这人的轻薄狂念!
喻仙长顿时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双手合掌,冲飞光的方向一弯男儿腰身,弯腰告罪之后,人才回过神来,强作镇定道:“飞光,怎么啦?”
飞光长睫重重垂落,半遮着一双圆眼,好一阵才道:“你要坐远一些,不然不好画。”
如此把喻炎一路赶到墙跟下,令这人再也看不清了,飞光这才开始落爪。
喻仙长望眼欲穿,只能依稀分辨出飞光以青光萤火为墨,以指爪为笔,在皎皎简面上比比划划。
那爪意来若猫啃,去若狗爬,瞧上去笨拙得很,恐怕画出来的不肖人形。
喻炎不知不觉有些忐忑难安,心里如小火燎烧,生怕飞光画得不像,来日对不上人。
但飞光自己收了爪,低头自顾,却颇为满意。
简面上的小像,身形高高壮壮,生着一对豹耳,一看就消息灵通。
脸上长着狐狸的眉眼,无时无刻不是笑弯弯的,颇有狡黠之意。
嘴里吐着一根蛇信子,有时如剑如刀,有时甘甜似醴。
且重点画了一颗心,就画在胸膛之上。它在那一处写着:暖的。
飞光看了四五遍,只觉特征鲜明,再挑不出一处瑕疵,一眼就能对上人,然后才写上那人的姓名:喻炎。
当它做完这一桩大事,猛一抬头,就看见喻炎面色古怪地凑到床边,也在看它那幅画。
半晌,喻仙长才含糊笑了笑:“你画得极像!我一眼就知道这是在画我了!但人眼和鸟眼看物……哎呀,飞光,我是说,天色还早,不如再多准备几样后手?”
38
飞光听他这样一提,竟羞得闭了片刻眼睛。
它嘴上还强作镇定,沉声问:“都准备得这般周全,怎么还要后手?”
心里却似惊似喜地想着,都这般周全了,还怕不够周全,那人竟这般不想同自己分开。
那微微颤栗之感,如行走月夜,雪染双肩两鬓,酒意热了肝胆,直叫飞光有些面红耳赤,几乎消受不住话中深意。
然而,它同喻炎并没有什么不同。
它也想形影不离,想长相厮守。
它也一样患得患失,时时畏惧不够周全。
喻仙长似乎又听见它心声了,笑得弯起眼睛,轻声催道:“那飞光多想想法子。”
飞光目光游移,轻咳了一声,装作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纵然另寻些木石,潦草镂上生平,来日当做相见的凭证,我这般谨慎的人又不会轻信……罢了,我且试试,再参悟一桩新的神通。”
喻炎听见飞光自夸谨慎,不禁想到它当年是如何轻而易举入了彀,眼珠子好一阵酸涩,隔了一会,才勉强弯起眉眼,装出莞尔的模样,笑盈盈道:“我听说老祖自创神通,都要去洞天福地,我家飞光端坐床褥之下,竟然也能悟道!到底是悟什么神通,难道是能叫人过目不忘的,好记住你我的事?”
飞光在褥下板起脸,沉声道:“我本来就过目不忘……”
它顿了顿,发现自己有卖弄之嫌,方夸过自己谨慎端方,又夸自己博闻强记,双颊一热,匆匆说起正事:“我一旦参悟起来,也不知要消磨多少时日,你守在这里也成,要是守得无趣,就去屋外径自逛一逛。
喻仙长满口答应下来,果然坐回椅上,托腮等了它好一会。及至两个时辰过后,人才长身而起,慢慢踱到屋门处,背倚门框,脚踏门槛,迎着穿堂凉风,抱臂而立,一双笑眼仍若有还无地瞥向飞光。
飞光体内灵气细如游丝,它酝酿了好一阵,竟凭一口硬气,硬是将其余两册玉简也召了出来。
三册玉简交叠垒在一处,莹莹玉质或深或浅,点点青光或浮或沉,便像是迢迢碧水汇聚于此,满天星斗眠在水中。
飞光之前就与喻炎提过自己这三简神通,本末简用以攻坚克敌,明德简用以破阵布阵,最后一册鉴世简用以寻宝纳物。
为何要感悟神通呢?
凡鸟虽遨游天地浩大,为食可死。
凡人虽历经春秋交替,为财可亡。
它习道,正是为了跳脱凡欲,破胎中之谜。
所以才要修自身之明德,辨事之本末,鉴世之奇崛……
但,再然后呢?
它情不自禁地看向喻炎,而喻仙长眯着笑眼,似乎被满室玉光惊扰,也悠悠朝此处望来,嘴里轻轻哼唱着一首小曲,将一阙好词胡诌改尽:“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见山外山,楼外楼,不见夜雪蓬莱,海外瀛洲。金银骏马,归作无用。万卷诗书,损我自由。”
“自觉胸失丘壑,眼少山河。自然无思无虑,无从无道,不惧天冷暖,事无常……”
飞光几乎又想抽出心神,扬声指点喻炎少说胡言,总归要心存两分敬畏。
就在此处,喻炎又含糊唱了最后一句:“唯怕……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39
飞光不禁愣了愣神,有一瞬间,它像是脚踏青屐,被万丈红尘团裹,被绞得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几乎要骨蚀魂销。
它像是要被淹没在这一句里。
再然后,眼前才豁然而亮,像是有人在无垢莲池撒下飞花,叫它解了红尘颜色。
是了,它还想修何种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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