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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雍高帝纪 (我勒个深深去)


  刘符沉默地盯着他,褚平便也毫无畏惧地回视过去。这张年轻的面孔紧紧板着,像是刚从石板上凿下来的一样,看着他的眼睛,刘符便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即使用贬谪、用罢官、甚至用斧钺加身来威胁他,他也是不会改变的,除去他心中的“道”,没有什么会让他敬畏,哪怕是自己恐怕也不行。刘符看了他一阵,忽然大笑,起身扶起褚平,对他道:“卿是高洁之士,不堕乃父之名。”
  褚平站起,眼中闪过感激,刘符却话锋一转,“此案我另有计较,褚爱卿无须再过问,且回廷尉署吧。”
  褚平面色变了变,还想再劝,但刘符已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已是逐客之意。褚平无法,终究没再强争,当下便躬身告退。
  刘符转过身,看着他离开,默然片刻,对左右道:“召廷尉左平陈知机来见我。”
  陈知机是个聪明人,而且唯他马首是瞻,此事刘符用不了褚平,但廷尉署还有大把人可用。他没与陈知机多说,陈知机便已会意,回去装模作样地审问了一番,次日便向刘符复命,跪地道:“卢氏家奴告发,卢氏一干众人,时常坐而议论,饮宴之间,对王上颇有恶辞,恐有不逊之志。”
  “当真可恶!”刘符拍案骂道,眼睛却看向陈知机,“凭卢氏这么一个日渐衰败的家族,怎么敢有这个胆量,行篡逆之事?陈左平,你再回去好好审一审。”
  陈知机没料到自己也会和褚平一样被打回去重审,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刘符的意思,叩地道:“臣告退。”
  三日后,他又来求见,愤然道:“王上,臣已查明,此事并非卢氏一族所为,他们还有同党之人,崔氏、李氏等十三族与之均有勾连。众大族势大,王上不可不防,若置之不理,恐成心腹之患!”
  刘符点点头,眼神微动,“按律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陈知机觑着刘符脸色,缓缓道:“按律,为首之人当处极刑,余人流放边地,祖祖辈辈不得再回长安。”
  刘符起身,走到陈知机面前,弯腰扶起了他,右手按在他的肩头上,看着他道:“此案牵连甚众,不可走漏一个——罢了,我不再多言,爱卿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怎么办。此案之后,爱卿当有护国之功。”
  陈知机眼神炽热,垂首道:“王上放心!”
  以刘符对众臣的权威,自然是他想让谁谋反,谁就犯了谋反之罪。但他虽身为雍王,却也不能随心所欲,肆意而为。前者他在褚平身上碰了一鼻子灰,临阵换将后却仍是不能一帆风顺。在他的授意之下,陈知机将各大族的人投入狱中,竟有足足千余,一时间震动朝野,朝会上很快就有人站出来弹劾陈知机,但刘符与大臣双方都心知肚明,其实句句都是冲着刘符而来的。
  御史中丞首先发难:“王上,出口不逊者乃李氏一人,廷尉左平枝蔓勾追,牵连千余人,自建国以来实所未有,以致民众怨恐,臣以为,当治左平之罪以告慰百姓。”
  刘符疑惑道:“卢氏举族有篡逆之言、谋反之行,如何能说是只李景波一人?”
  “此事起因,乃是百户将军与卢氏因田宅而起冲突,卢氏管事李景波口出妄言,为大不敬,与他人何干?怎能说举族谋反?”
  “卢氏前有管事口出狂言,后又纵家丁殴打朝廷大员,且拒不交还朝廷封地,如此目无国法,还说不是谋反?”
  “百户将军私自讨要田宅,非为朝廷钦差,卢氏不交,不能算作违抗朝廷。况百户位在六品,如何算是朝廷大员?”
  “六品官便能任人殴打了么?御史中丞好高的眼界。”刘符冷冷一笑,“不过我早知如此,辅国将军安在?”
  一人出列道:“臣在!”
  朝臣疑惑,朝中从未设有这一官职,不知道这个辅国将军是从哪里出来的,于是纷纷神头去看。御史中丞也同众人一样转去视线,待看清那人后,差一点气得头顶冒烟——这新任的辅国将军,不就是刘易之吗!
  看到因为此案,刘易之从六品官,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了三品大员,御史中丞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说话,御史大夫褚于渊却按住了他,出列道:“不知王上任用辅国将军,可与丞相商议?”
  “丞相远在洛阳,若是事事都与他商议,那朝廷还要做事么?”刘符理了理髭胡,“况且丞相只有任免四品及以下官员之权,我立一个三品的将军,与丞相无干。”
  褚于渊反驳道:“刘易之有何功于国,竟受此高位?天下英雄,随王上征战四方,皆欲望尺寸之功,以为立身之基。然虽身经百战、以身许国,亦有沈翳于下者。今王上为此,使其无功而践高位,恐失天下之所望。”他显然也气得不轻,居然不顾与刘易之同朝为官,而直呼其名,“况所任朝臣虽在四品之上,亦当取丞相进止。王上私授刘易之辅国将军之职,便如斜封墨敕,难孚众臣之望!”
  他话音刚落,朝臣中便果然响起窃窃私语之声,刘易之跪在地上,听众人议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转头对褚于渊道:“我虽不比大夫才德高远,却也是由王上亲任,与大夫同殿为臣。大夫轻我事小,却将王上置于何处?”
  褚于渊却厉色呵斥道:“我与王上言事,与竖子何干!”
  刘易之被他这一声严词厉色的呵斥唬得不敢出声,只得怯怯地望向刘符,期待他帮自己说话。
  刘符却让了一步,“殴打朝廷命官,其罪可恕;然聚众欲行谋反,罪不容诛。”
  他退出一步,原以为对方会给个面子也退一步,却不料褚于渊不退反进,道:“谋反之事,臣以为仍需商榷。请王上恕臣失言:若欲举大事,其事必密,岂有勾连千人而能成功者?”
  “所以他们这才被发现。”刘符顺口接道。
  “若谋大事,则千人过多;若举大事,则千人过少,此为常理。谋反之说,恐怕站不住脚。”
  褚于渊这般纠缠不休,让刘符深感烦躁,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平平道:“廷尉查明之事,岂是妄言?御史大夫专掌监察之权,我怎么不知道,爱卿什么时候还学会断案了?”
  褚于渊说不出话来,却见褚平上前道:“王上明鉴,臣受命三审此案,从未发现卢家有任何谋反之状,而况于其余各族?臣请左平将审案情形、众人口供、有无拷打等,公之于众。”
  若不是他们正在和自己对着干,刘符简直都要被他们俩父死子继的精神感动了。刘符的食指不停地敲打着桌案,发出“哒哒哒”的闷响,他看着这对父子,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们都是聪明人,我心里想的什么,想必你们也都清楚。这些大族世袭罔替,家史更比国史长,目中无人久矣,他们自诩有什么两汉遗风,什么魏晋风骨,瞧不起我这个出身匈奴的武人。我知道,你们也知道,但你们没有一个人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视而不见!”
  “王上!”褚于渊长跪,以头叩地道:“慎言呐!”
  “哼!”刘符冷笑一声,不为所动,继续说了下去,“可你们就没想过,他们瞧不起的是我刘符一个人吗?是我们这些刘氏宗族吗?我是在为我自己打抱不平吗?不,他们瞧不起的是我雍王!是我大雍的朝廷——”他顿了一顿,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是我的二十万精兵!”
  “王上!” “王上!”
  朝臣纷纷跪了下去。
  只有蒯茂一个人站着,他走上前,高声道:“王上此言差矣!”
  此言一出,朝廷中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大臣们纷纷或惶恐、或敬佩地看向了他。
  刘符眼神微沉,似笑非笑,“蒯大夫有何见教?”
  “自古兵为民之卫,未闻有欲加兵于民而能为王者。百姓服役,本为国事,以图保境安民,非为王上一人之所有,虽精兵百万,又何加焉!今王上以一时之忿,而欲戕害其民众,使民不附我,此取祸之道也。况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刘符脸色发青,朝臣大半都低下头去,蒯茂却视而不见,又侃侃道:“王上不患国之不治、天下未平,而患愚人相轻、损及颜面,臣窃为王上不取也。苟以百姓安堵,人心相向,而有再出其言、辱及王上者,民必起而攻之,又何须王上发难?故为今之计,王上当修德以服民,若大造冤狱、以武相挟,则南辕北辙矣。”
  刘符霍地站起,左手按在剑上,似乎下一刻便要发作。此时大殿中虽杳无一声,却已是剑拔弩张之态。刘符看了他良久,终于缓缓坐下。
  他想要借此事牵连大族,自然不是只因为自己为人所轻,而是有更深层的考虑。从娶亲一事便可看出,大族虽已风光不再,却仍树大根深,若是相互勾连在一处,当真是他的肘腋之患。他有心想借此突然发难,让他们大伤元气,日后不可能与朝廷抗衡,但今天群臣的激烈反应却让他看出,他想得太简单、做得太鲁莽了,看来这件事情一时还急不得,当徐徐图之。
  “卿言有理。”刘符于是淡笑道:“既如此,此案不再牵连崔、李等大族,只是一点,卢家我绝不会放过。传我令,以谋反罪诛杀李景波与卢家族长,卢家余人流放三百里,其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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