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之阴,夜半灯火显得孤零零的。
树后一条人影闪过,接着他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瓦房顶,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屏息偷听起了里面的动静。灯光昏暗,只照出了他朦胧的轮廓。
院内几匹高头大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玄黄坐在廊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头的一枚骰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上了房。
今夜有客来访,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宫千影坐在屋内的末位,眼观鼻鼻观口,只当自己不存在,耳朵却悄悄地竖起来。大堂中两人端坐,另有几个黑衣人站着,斗笠挡住大半张脸,看不见面容。
“左念死了?”端坐的人之一手上戴着个玉扳指,若仔细看了,会发现当中镶嵌有红蔷薇的纹路,他慢悠悠道,“消息早就传到我们耳朵里,阁下未免太不灵光。这么大半夜的把我们从鲁地唤来,难道只有这事吗?”
“这事不够劳动您走一趟吗?”一个男声沙哑响起,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慢,“还是说……北川学门如今光大了,就要把盟友一脚踢开?”
烛光一闪,房梁上的黑衣人呼吸也跟着停了拍,他侧耳贴得更低一些,听见先前说话那人冷哼一声,又道:“盟友?我们与贵派各取所需,何曾结盟?如今达成了预期,掌门此次还有话让我带给阁下。”
“尊客请讲。”
“既然左念死了,阁下要的东西也拿到了,我们算是彼此还清了人情。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还望阁下不要出尔反尔,违背江湖道义。”
那人桀桀笑出声来:“哈哈,尊客说笑了,我何曾有什么江湖道义!这话是商子怀教你的?我看只怕是席蓝玉吧,他自己心里有鬼,等到这头答应了从此两清,不出七日他定然痛下杀手——你回去告诉席蓝玉,他的老底我会紧紧抓在手里,叫他最好还是先挂怀着。”
客人恼羞成怒,不再与他多言,将一样物事掷在桌上,冷道:“阁下的话我会如实传达,江山不改,来日方长!”
那人提起被他扔的锦囊,当中装的竟是整齐的雪花银,他拿起一锭,仔细看后道:“莫怕鬼敲门,才好做亏心事……千影,送客。”
宫千影应声而起,拉开正厅大门,似笑非笑道:“几位,请吧。”
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马蹄嗒嗒而去。宫千影站在廊下目送他们消失在深沉夜色中,反身回到屋内,刚要发问,忽然收到一个眼神提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除下腰间叮当作响的玉佩,再次出去。
玄黄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宫千影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单手一扬,旋即轻身而起,直冲上房顶,长鞭随后挥向那黑衣人——
风声过处,廊下的玄黄猛然惊醒,他还没来得及站起,忽地从屋顶一前一后落下两个人来。宫千影软鞭拎回手中,鞭稍卷起一片碎布,而另一人侧过头,手按在腰间兵刃上,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宫千影嗤笑一声:“跟踪我们这些日子都没被发现,轻功见长啊,解行舟。”
玄黄“腾”地从凳上弹起来:“解行舟?!”
那人闻言也不挡了,判官笔在指尖绕了一周,月光下眉目清晰地露出来:“甭说这些话来恭维小爷。并非刻意掩埋行踪你们都如今才发现?我看要么是你学艺不精,要么盛天涯有话对我说。我既然来了,就没怕他。”
宫千影轻蔑一笑,长鞭在空中抽出一道尖锐的风声,接着行云流水般收归腰间。他往旁边一拱手:“师父请你说话不假,你敢么?”
解行舟与封听云不同,他受不得激将法,听罢立时皱起了眉:“这有何不敢!”
话音刚落,大开屋门内一人肃然而立——看着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的中年人,气质不俗,并未和许多江湖中人一般蓄须,因而显得更年轻些,看得出曾经是个美男子。并无兵刃傍身,那男人就这么往前走了两步。
一方窄小庭院里能请动北川学门、也能一声不吭就把望月岛搅个鸡犬不宁的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他闲庭信步,在看见院中的解行舟后停了下来。此人双手背在身后,一开口,连语气都是近乎怀念的:“数年不见了,行舟,你说话做事还是那么莽撞。不过年轻人狂一些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解行舟方才还有些不忿的神色在听完这句话后蓦地收敛了大半,他按着判官笔没动,眉梢一挑:“哦,盛天涯。”
语气甚至带着两三分轻佻,宫千影一听就怒了,短匕立刻出鞘一寸,警告道:“解行舟,这可是你师伯,你放尊重点!”
解行舟笑了声:“呵,难为你在此时把同门情谊挂在嘴边。望月岛有规矩,擅自离开者视为叛出师门,从此再无瓜葛。打伤师父、师妹和师侄,就为了拿着师父给的秘籍逃走……我为什么要把这种人当师伯?”
“你!”宫千影顿时气急,正欲动手,忽然被人一拦。
盛天涯听完这番话一点也不恼,他负手往前又走了些,沉声道:“不当也罢。阔别多年,见你们找我也辛苦得很,师妹近来可好呀?”
解行舟:“不要你操心!你死了她才好过!”
盛天涯慢条斯理道:“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我死了她未必好过,你这个小孩子懂什么?今次你和封听云不错,竟能追查到此地来,士别三日果真应当刮目相看。封听云这次却不懂事,居然让师弟做前哨……”
“不必你来指教他!废话那么多,套什么近乎?”解行舟语气很冲,心思却灵活地转起来,他猜想盛天涯或许还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分头行动。
盛天涯大笑:“有失风范,该骂!”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解行舟看不懂了,他一刻踌躇,疑惑地眨了眨眼,刚想发问,下一瞬盛天涯却猛然移到他面前!身形之快,连旁边的宫千影都没看出端倪,他已经五指锁住解行舟的喉咙,面上还带着笑意。
解行舟猝不及防被擒拿,单手握住盛天涯的手腕强忍着呼吸不畅往反方向扭去,那人只被他拧松了一些,另只手在极近的地方一拉一推,软绵绵地拍向他的前胸——
“敢和我见面,却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下手吗?解行舟,你好大的胆子。”
“咳咳……”解行舟两处死穴被锁住几乎动弹不得。他单手往后一摸,冰冷的金属暗器已经攥在掌心,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极力平缓吐纳,英俊的脸上并未如同对方预期一般越发胀红,反而刷刷地褪去了血色。解行舟艰难地憋着气,额头爆开几根青筋,正当他快要力竭之时,盛天涯的手指又松了松。
冰冷的空气一拥而入,解行舟立时咳得天昏地暗。
“但你连此处都知道了,再留着你有什么用呢?”盛天涯话音未落,已经先一步重重地一掌劈在解行舟后颈,他单手揽过那人软下来的身体,补上后半句,“是要请你说几句话,但也没承诺不杀你呀——”
盛天涯空余的手在解行舟腰间一摸,搜出一张字条,随手扔给了宫千影。他提着解行舟后颈处的衣裳,听见宫千影道:“他约封听云两个月后余杭相会,怕是要回去找师叔了。倘若被她知道行舟不见,会不会猜出您的意图?”
“刀给我。”盛天涯简单说完,宫千影抽出短匕递给他。
掂了掂那分量比寻常匕首更重的短匕,盛天涯在解行舟后心比划后,突兀又收了起来,松了抓住他的手,对宫千影道:“算了,捆起来,他对我们还有用。”
宫千影一愣:“怎么?”
盛天涯道:“这信笺发黄,恐怕有些时日了。看来封听云并不在附近,或许离得还远。我们去余杭很近,择日启程吧。”
宫千影自作聪明道:“师父是要玄黄假扮他去和封听云会合吗?”
盛天涯糟心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回房去了。
宫千影愣在原地,不懂哪里说错话。旁边当了许久空气的玄黄审时度势,小心道:“师叔重情义,贸然杀她的弟子是会彻底闹翻的,届时对师父的大业没有任何帮助。我若是师父,也先留着解行舟,好日后威胁她。师兄,你说呢?”
论武功,十个玄黄也比不上宫千影一根指头,但若要论计谋,玄黄在盛天涯那比宫千影说得上话。常言道长短互补,盛天涯当年从玄黄和解行舟里选了他,就看出他并非一无是处。
他这么说了,宫千影细细一想,颔首道:“有理。师弟,还是你厉害,一眼就看出师父到底为何所困。”
玄黄偏开眼,心虚地接受了他这份夸奖,只觉得哪天师兄不开心了这又成了他找茬的理由。他自觉地架起解行舟,三两下捆成了一个粽子,随后把人拖去关起来。
好夜如水,接二连三的客人都安定后,小院经过半宿喧嚣,终是恢复了平静。
数百里外的潼关,柳十七躺在榻上又是整夜没合眼。
自从离开西秀山后他就时常噩梦,那天的场景翻来覆去地回放,左念双目圆睁浑身是血的模样更是一闭眼就在面前晃来晃去,扰得他几乎不敢睡了。起先慌乱几日,后头柳十七冷静下来,一灭灯就倚在墙边调息。
入定能让他更快地平和,远离白天的浮躁。柳十七才刚强行冲破了六阳掌的第一层,境界未等到巩固,他得了封听云的默许,修习起来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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