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来她的孩子应该是闻笛。”封听云略一沉吟,“不过现在不是追究那件事的时候,我们忙得很,这边两个还没处理,又多了个烂摊子。嗯,要么趁现在他们没走远,先把十七和闻笛都救出来——姑娘,你有办法么?”
灵犀刹那红了脸,不知是羞的还是吓的。她喝了口茶,缓和了情绪,才慢慢道:“闻师兄说,倘若他出了意外,我就来找你们……不用去救他,我跟着你们走。”
甩了好大的一个包袱……
解行舟不明所以地“嗯”了声,封听云比他冷静,表面上没露出惊慌:“为什么?你不是来通风报信的吗?”
“不,”灵犀坚定道,“闻师兄失势,那我做的事也离真相大白不远了,继续留在西秀山,我只有死路一条。若孤身离开,他们有心查探,我也活不成……”
封听云:“懂了,闻笛想给你留一条后路,当他看见十七身边有人,立刻就想到了这一茬。他们被抓回去,而你悄悄地留下来——啧,他这个算盘打得挺好。”
大约听出眼前的青年并不想帮忙,灵犀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师哥,”解行舟唯恐自家师兄对着姑娘家心软,提醒道,“师门有训……你知道的,本就是内务,带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上路,不太好。”
封听云:“何止不太好,简直不合规矩。”
灵犀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心下明白闻笛临时想的这条路太过铤而走险,完全把主动权交给别人,自己什么都说了,半点筹码都没留下。
于是她站起来,稳重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礼数周全地朝两人施了一礼:“本就无亲无故,不强求二位大哥,我这就离开。”
“你能去哪?”封听云突然道。
灵犀已经开了半扇门,回头轻轻一笑:“二位是师兄留给我的退路,但我还给自己留了一条。”
“灵犀那小贱人失踪了!”
宋敏儿豁然推开紧闭的房门,她脸上带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而房内桌边,闻笛的一只脚踝被锁在了房柱上,正气定神闲地站着泡茶。
她强压下自己的失态,保存着一丝颜面:“灵犀不见了,是不是你让她跑的?”
“师姐,你连理智也没有了么?”闻笛不慌不忙地盖好茶的盖子,把它放回桌上,“她要跑,肯定也是半途离开,我从被你们捆进马车,喘气被听得清清楚楚,哪来的时间去和她交代。就算她听我的话,也未免就是我的人了——我们两个清白得很。”
宋敏儿心下一沉,镇定道:“少给我耍嘴皮子,闻笛,你现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个节骨眼儿上,灵犀为什么会背叛你?”
闻笛眼中微光一闪,随后他无所谓地笑出来:“谁知道呢。她偷了你的刀,现在没好果子吃,不如趁乱逃走。师姐,你把人想得都和自己一样感情用事。”
他重点在后一句,而对方却敏锐地察觉到闻笛不经意带出的讯息。
“她偷了我的刀?”宋敏儿狐疑道,“那不是你们两个商量好的吗?”
闻笛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表情非常复杂:“师姐,灵犀是个大姑娘了,犯不着做什么事都跟我汇报。当年你们合伙欺负人家,还不许她报复吗?她趁你不注意,把刀拿走扔到荒郊野外,想让你受罚,但没想到我会护着……”
宋敏儿:“你护着我?”
“总不好让你惹怒师父吧,不然以后谁替我挡刀?”闻笛意味深长地弯了弯眼角。他长得其实并不比谁差,只要不刻意冷漠,总会情不自禁地显出两三分多情,宋敏儿最看不惯这副神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砰”地带上了门。
她自然不曾看见,就在自己转身那刻,闻笛的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壶茶沏好了,闻笛倒在一个小茶盏中,嗅了嗅香味,然后颇为自得地喝了口,全不在乎自己还是戴罪之身。
他很疑惑宋敏儿是怎么混到如今地位的,她像一幅美人画,挂在墙上尚可观赏,却没一点脑子,随便编点话就打发了。不过这样也行,省得他还要拼命地把那些破事圆回来——人傻有人傻的好处,比如特别容易对付。
那些话也就骗骗宋敏儿了,他该庆幸这回来的不是郁徵。
闻笛把滚烫的茶水抿了几口,嫌弃地放到一边。最近的凳子也在他的触碰范围之外,闻笛翻了个白眼,靠着房柱,微微闭上眼。
灵犀应该成功逃出了他们掌控的范围,左念在这方面有盲目的自信,认为当年他已经把柳十七杀鸡儆猴,更没有人敢跑。
何况灵犀又没偷渡心丹,谁会在意一个平时都不起眼的小姑娘呢?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和柳十七一起的那伙人收留灵犀,自然皆大欢喜,他们还有心营救,应该等不到回西秀山自己就能脱险。再糟糕一点……
灵犀就算背叛也在情理之中,但万一她死了呢?
闻笛一个激灵,蓦地睁开了眼睛。他在狭窄的房内逡巡一圈,几天日夜兼程,他们恐怕已经过了太原。
从进入这间客栈起,柳十七就被两个西秀山的弟子带走了。他们人手不够,在外面没留看管的,撬锁逃走对闻笛而言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但左念现在一心扑在柳十七身上,他再一走,柳十七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事无巨细地回忆曾经点滴,闻笛蓦然想起灵犀提过的一个名字——确切地说,是一方势力,江湖人称“两阁一楼”,其一是楚恨水掌权的妙音阁,其二则是……
他略一思索,抬起手在那房柱上划下一道如同刀刻的痕迹。
宋敏儿本想去找闻笛的麻烦,结果还被他气得险些七窍生烟,心里憋屈得不成样子,下楼时又被人撞了一下,怒火当即倾泻而出。
她对那人几乎咆哮:“你走路长眼吗?!撞着人还不赶紧道歉!”
平素跋扈惯了,宋敏儿忘了此间不是她能横行霸道的西秀山大本营,见撞到自己的是个无动于衷的姑娘,立刻抬手狠推了一把。
却不想那姑娘在她的手指将将要触碰到自己时,本能地招架,随后借着惯性反推向宋敏儿,再一次失衡地往下踉跄了几步。
宋敏儿简直大怒,她单手扣住腰间的刀,就要和人一较高下,二楼最角落的厢房门突然打开,左念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见她还和路人计较,即刻横竖不顺眼,抛弃了一切风度,朝宋敏儿怒道:“你还有没有教养了?滚去把柳眠声给我带来!”
她从未在左念身上看见这么失态的时刻,连忙把刀一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被宋敏儿无故迁怒的姑娘瘪了瘪嘴,没往心里去,她感激地朝左念笑笑,随后一闪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左念唉声叹气,换作平时,他定会代替弟子向那姑娘赔礼道歉一番。但眼下他满心都被柳十七和渡心丹装满,一想到那未竟的“天地同寿”,便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性,察觉出异样也无法及时自我纠正,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宋敏儿虽然泼辣,做事还是十分靠谱,不多时她单手拉着柳十七一路跌跌撞撞地上了楼,把人往左念厢房中一推,自己则守在了外面。
此时正当客栈一天中最人声鼎沸的时候,各处来来往往鱼龙混杂,角落厢房传来的怒喝被淹没在沸反盈天的嘈杂中。
“渡心丹不在你身上?!柳眠声,你耍我呢?”左念几乎气笑了,“那你放哪儿了?”
而他对面的少年不卑不亢,挺直了脊背,看他的表情活像他是个笑话:“扔了。”
两个字轻巧得几不可闻,左念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他声音压得很低,全然是要沸腾的前兆:“你再说一遍。”
柳十七眼睫低垂,态度无所谓得仿佛他在说的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我是在逃命,那东西会要我的命,不如扔了。”
“但它现在还保你的命!”左念粗声道,“没了渡心丹,你当我不敢杀你么?”
柳十七似乎对他的气急败坏感觉好玩,抿唇笑了笑:“所以你我都在赌,不是吗?你赌我没把渡心丹扔掉,而我在试探你还有没有心。”
左念蓦然失语。
柳十七:“师父——我七年没这么叫你,这是最后一次——当年为什么离开西秀山,你我心里都有数,我虽欠你许多,却无法昧着自己的良知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左念眯起眼睛:“你是在为丁忧抱不平?阿眠,她不值得你这样。倘若你今天乖乖地告诉我渡心丹在哪里,过去几年我可以既往不咎。”
“是么?”柳十七面无表情道,“宋敏儿还未点砂的时候,丁师姐是门中人人尊敬、信服的大师姐,她能犯什么错惹你发那么大的火气,非要饮其血——”
他每说一句,左念脸色越沉一分,话音刚落,那人大掌拍在桌案,霎时震碎了一个边角:“柳眠声!用不着你来教训我!”
柳十七狠狠地吸气,眼中浮现一丝血色。
左念:“你四岁父母双亡,是我把你从长安的枯井中捞出来,给了你名字,带你千里迢迢地回到宁州,放在自己膝下,当成亲生儿子养大……你就为了丁忧,不分青红皂白地出逃?现在连我也不信了……好,柳眠声,你很好。”
被他一说,柳十七有瞬间怀疑自己真是不仁不义了,但他握紧手间,直视左念愈发阴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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