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掌门。”柳十七沉声道,“无名小卒,不劳您惦记。”
按理来说席蓝玉不曾开口,闻笛也装作不认识,这事就该到此为止了,说来说去已经成了一场闹剧,但左念并不介意让它看上去更讽刺。
于是左念跨过案几,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道:“小友,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怕他想起了逃跑的小弟子,闻笛连忙拽住了柳十七的袖口想要把他拉到自己身后,如同他们习惯了的每一次那样把他紧紧地保护起来。
柳十七抬起下颌,骄傲的样子再也找不见当初的不谙世事:“人生如海,过往千帆不过一副皮囊相似。左掌门多年避世,恐怕记错了。”
左念:“不对,我确实见过你。”
身侧的闻笛呼吸一滞,脑中转得飞快,正要火急火燎地打断左念,那人却猛地欺身而上,伸手抓向柳十七的前襟。轻若鸿毛,然而雷霆万钧——折花手中的“繁花似锦”,他竟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向个毛头小子出手!
四面哗然,连席蓝玉都纳闷道:“左兄,这是何意!”
他使出的折花手和闻笛的不是同个层次,技巧纯熟,力道收放自如,姿态也更为随性,没有那种刻意的潇洒。在左念手指碰到柳十七的一刻,单薄的青年腰肢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轻飘飘地避开了,姿态和方才闻笛的某一个招式八分相同。
左念一愣,接着变爪为掌,仍旧拍向柳十七的百会穴。而少年仿佛料到了他的举动,反身以刀鞘挡住那一掌,并未抽刀回击,而是扭身双指刺向左念眼目,似乎当场再现折花手的“疏影横斜”。
这一式不伦不类的模仿被左念轻而易举地格挡开,柳十七立刻左手掐了个剑诀,指尖几乎凝固出一小股剑气,瞬间又炮制出了席蓝玉的君子剑法!
那股剑气与左念手掌短兵相接,他疑惑地“嗯”了声,柳十七趁此机会跃出一丈远,怒道:“左掌门这是何意?”
“已经长大成人了么……多年不见,你叫我好找啊……”左念停在当场,目光中逐渐浮现一丝阴狠,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柳眠声。”
闻笛:“师父,他……”
“你给我闭嘴!”左念脸上逐渐显出癫狂的笑意,“当年带着渡心丹就跑了……柳眠声你竟背叛我,恩将仇报,盗走灵药断我修为!今日我便要拿你回西秀山,好好管教!”
眼前仿佛被血腥挤满了所有空间,柳十七突然怒不可遏:“从当年离开十二楼,我就再不是你的弟子了!”
左念的脚步一顿,眉梢上挑,声音几乎变了调:“……是么?”
柳十七:“你没资格管教我。”
这话像一把刀戳破了左念的自欺欺人,此时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名门正派当家人的仪容,也顾不上苦心孤诣编造的谎言□□裸被自己揭穿,左念一步步地迈向柳十七,对方那把质地特殊的刀刃出鞘一半,露出了断掉的刀锋。
昔年无话不谈,像师徒又像父子的两人一朝相对,分外眼红。
便在这电光石火间,一旁的闻笛猛地窜上前去,单手搂住柳十七的腰生生把他往后拖到自己身侧,带着他跑出几步后不管不顾地一推柳十七的后背。
他手上用了十分的力气,柳十七被推出足有好几丈,脚下失衡一个趔趄栽倒在人群中,摔得头晕目眩,长刀差点割破了自己的手。
他艰难地爬起来,只听闻笛差点喊破喉咙的声音:“走!”
左念一见他就失去理智,不分青红皂白地倾身去追,银光自袖中闪过,划向柳十七的后心。背对左念的人只余光一瞥,柳十七还未回头,一道白影挡下了那枚暗器,半跪在地,呕出一口血。他瞳孔微缩,蓦然回头,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白衣上的红痕比朱砂印都艳丽,那人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还是幼时约定过的手势:你先走。
左念不会放过他的。
柳十七心头天人交战,他还刀入鞘,周围人默契地让开了一条道,都等着看西秀山的笑话,他们的目光好似也成了有形的利刃,割得柳十七遍体鳞伤。闻笛替他挡了那枚无常钉,伤在小腹,还不知有没有大碍,但他若站着不动,闻笛……闻笛就白白付出……
当年山间潺潺流水,阴寒入骨,悉数让他头痛欲裂。
柳十七转头就跑。
罡风划破空气中的尘埃,柳十七方才跑出几步,后心猛地被什么击中一般,先是刺骨的冷,随后疼痛顺着脊椎一路往上。他眼前一黑,身子蓦地软了,强撑着廊柱,但下一刻,左念朝他走来。
那声音在他的噩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他几乎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阿眠,从未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叛出师门……你好大的胆子。”
柳十七:“……”
“可这一次,你闻笛哥哥也救不了你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那道白衣越来越近,柳十七觉得自己的手臂酸软抬不起来。他修习过六阳掌,生平最忌讳寒气,此刻被一道不知什么的尖锐物体钉入脊椎,仿佛毒素发作,手脚越发无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几个十二楼弟子包围,却什么也做不了。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柳十七听见左念道:“把他和闻笛都给我绑起来带回客栈。”
柳十七沉沉地晕了过去。
黑暗早已变得熟稔,像个多年相伴他的老朋友,并不能叫他畏惧。
过去在望月岛,封听云负责传授他外功,而伊春秋则亲自指点柳十七修习心法“斗转星移”。他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却也在过程中察觉出斗转星移与其他名门正派的内功心法有不一样的地方。
旁的内功,大都先平心静气,而斗转星移中却直接跳过了“静心”,大踏步地跨越到了后头的意通经脉——人有十二经脉,分别主五脏六腑。斗转星移走的路子就是协调,气从丹田一路循环最后归位生死窍,看似凶险,却并无任何负面作用。
七年,柳十七就依照这种野路子日复一日地在深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门窗紧闭,透不进一丝月光。
他在黑暗中与自己的过去搏斗,冥想的频率规律得赶上了一日三餐,反复揣摩无相功与斗转星移,然后……出人意料地发现了这二者中微妙的相似。
修心为下,造化在人。
所谓的“心魔”其实只是那些人为恐惧安插上的、一个玄之又玄的虚无,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世上。而“走火入魔”也不过内息紊乱,经脉逆行,与所思所想其实并无半点关系,修习者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是百尺竿头难以再进一步的失落。
他像打开了一个缺口,顺着歪歪扭扭的小道,一路走到了豁然开朗的桃花源。
柳十七突然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醒了过来。他全身酸痛,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周遭是和梦里如出一辙的漆黑。
他剧烈地喘息几下,好不容易让自己跳得过快的心脏平息回正常的节奏,接着便试图站起来——未果,脚踝也被绑上了。抓他的人大概是怕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下了狠手,把柳十七捆得如同一只粽子。
新出炉的粽子不甘心地在原地挪动,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看得出这兴许是个柴房,隐约还能嗅到后厨烧火的烟味。他被绑在身后的手撑住墙面,正想挣扎着站起来,身边响起了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醒了?身上还疼么?”
柳十七先是吓了一大跳,随后分辨出是谁,皱着眉,终于看见了柴房另一端的角落里坐着的还有另一个粽子:闻笛。
他想说话,一张嘴,喉咙却疼得要命。柳十七强忍着不适,感觉这场景和当初他俩在小山洞里如出一辙,思来想去,终是先给闻笛赔了个不是:“笛哥,对不起……那时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长久没喝水,柳十七的声音嘶哑得要命,闻笛没比他好到哪去。
他嗤笑一声,道:“不管你,我良心怎么安?你跟我说什么对不住,就算天下人都对不住我,也轮不到你说这句话。”
平素闻笛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虽半分听不出他的情绪,到底属于让人通体舒畅的类型。眼下他略带讥讽的一句话,半是抱怨半是安慰,反而突然露出了一点烟火气,让那个滴水不漏、心思缜密的人变得可以接近了。
柳十七往闻笛的位置挪了一点,脚尖碰到了他的,觉得无端宽慰许多。
“我们这是在临淄哪里?”
“客栈后头。”闻笛被他的情绪感染,没有先前那么浮躁了,“你也真是,明知道可能会被他发现,为什么要强出头?被席蓝玉刺一剑,我又不会死。”
柳十七百口莫辩,正欲解释,闻笛又道:“算了,那个时候换做是你,我也一定会出手,计较这个没意思。现在你也看见了,咱们被左念一网打尽,以前的事都不用自行招供,他用不了多久全能猜出来。”
“笛哥,是我连累你。”柳十七低头道,他的那颗心又重新跳得如同擂鼓。
眼睛适应了黑暗,终于可以看见一点模糊的轮廓,黑暗中的闻笛扭头望过来,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上仿佛多出了安抚的笑意:“说什么傻话。”
柳十七问道:“他们会怎么处理灭门案?”
闻笛:“师姐的刀是真的丢了,怎么辗转的我也不清楚。但华山派想要嫁祸也不假,你来了这么一出,估计在左念看来,嫁祸的原因是北川学门指使的、还是赵炀胆大包天想和他叫板……都无所谓了。他眼下最在乎的是渡心丹——你应该没有扔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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