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春秋说完,朝柳十七笑起,温和道:“从此望月岛就是你的家了,这里没有什么禁地,出入随心便是。从明日起,先让听云教你基本功,慢慢来,不急。”
她说完这话就离开了,剩那两个人黑白无常似的站在场地中。解行舟往封听云那边靠,作势要踩他的脚,又被封听云在腰间捅了一剑柄——场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对他们的互相掐架柳十七心绪复杂,走过去,却也诚诚恳恳地喊了一声:“师兄。”
解行舟:“哎,不敢当,夜里记得帮我打水洗脚就行!”
“懒死你得了!”封听云沉脸呵斥了一句,解行舟连忙老实。他转眼又笑得很是儒雅,对柳十七道:“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柳十七刚要回话,无意识地一捏手掌。本是个随意无比的动作,却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劈——他以为被伊春秋废掉了天地功法,此时百废待兴,却不想突然察觉还有一缕真气在经脉中游走,几乎难以觉察的微弱,而又的确存在。
他转瞬便想起:“无相!”
慧慈那日的话还在耳畔,这功法是随心而动,高深莫测,又邪门得叫人难以置信,昔日天地功法已经不在了,它却像固执地长在了原处——难道连伊春秋都没有发觉吗?无相功真能“使天下武学融为一体,净为管中窥豹,知一斑而见全局”吗?
“心无旁骛……”柳十七轻声念道,旁边封听云与解行舟的说话声渐渐变得遥远了,他盯着脚下灰黄的泥土,仿佛又回到了白龙寺的那夜。
那和尚面上显出寿数将尽的颓败,仍朝他和善道:“心空身自化,随意任所之。”
难怪他见旁人交手已不再是只看热闹,反倒情不自禁沉溺其中,仿佛多看一些,自己便能随之融会贯通了!
此时海风拂面,柳十七错觉自己听见了火星烧灼的声音,他狠狠地抹了把眼睛,突然涌起的酸楚更甚方才抽筋拔骨一般的痛。
少年成长,从来只需要一个契机。兴许比起刻骨铭心,这契机堪称温柔似水,来得悄无声息,只在少年心底留下个轻描淡写的印子,仿佛一抹就能擦掉,可它总不合时宜地钻出来,有的带着希望,有的却是仇恨。
柳十七握住希望之时,心下一片澄澈,再看向望月岛的绿荫百花,只觉得清清爽爽。
西秀山。
夜色静谧,千里之外的岛屿上发生何事,他一无所知。白衣卷过青绿的枝叶,接着轻巧地一跃,下一刻已经随意地坐在了翘起的屋檐上。
远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昏黄地连在一起,没有半分明媚和灿烂,只让人觉得夜色更深,苍穹卷过的流云仿佛能带来陌生的风。他似是十分茫然地望着远方,良久才突然回过了神,埋头不语,似是要把瓦片盯出个洞。
月光清淡地洒下来,闻笛抬手按住眉心的朱砂印,一个使力,指甲顿时扣在边缘,剧烈的痛楚自眉心传遍周身,他的手指又脱力般松开了。
指尖一点红色,闻笛想:“还是流了血……这力道越来越大,都快瞒不住了。”
他放松地揉了揉太阳穴,从袖中抽出一柄短笛,放在唇边先“呜呜”地试了几个音,双目轻阖,依着记忆中的旋律,吹起了一曲残缺不全的小调。
笛声传不得很远,一曲终了,闻笛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有一刻的放空。
但下一刻,他猛地把短笛往袖中一揣,方才闪身,便有一枚小石子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闻笛重心不稳,连忙伸手在檐角一撑,于半空中翻身而过,几乎化作一条白影,轻巧地重新落在了地上,右手按在了腰间的柳叶刀柄上。
闻笛望向旁边的草丛,沉声道:“什么人?”
“美人结长想,对此心凄然……折杨柳,是首好曲子,但如今盛夏已非早春,你吹这个,岂不是有些枉顾了时节吗?” 树影微动,从暗处走出个中年人来。
警惕的闻笛放松了片刻,道:“掌门,夜深了还不曾休息吗?”
来者身着暗色长衫,慈眉善目,在西秀山的静谧夜色中闲庭信步时还微微弓着腰,并不能让人把他同“当世高手”联系在一起,却正是十二楼当今的掌门,左念。
左念走近他,不着痕迹地以一指将闻笛出鞘三分的刀推了回去,笑道:“很好,反应迅速,身法敏捷灵动,这些日子你下了多少苦功,进步很快啊!”
闻笛站直,道:“病下时欠了许多功课,如今大好了,自然要赶紧追上。切磋输给了大师兄,长此以往,今年中秋论道之时,弟子又要排在后头了。”
“难怪,你从小就这样,切磋输给了谁准会气得半夜出来一个人静静。”左念捋着那一撇胡子,欣慰道:“郁徵从五岁起拜入我门下,如今二十有三,又负责初入门弟子们的基本功教导,终日以武自勉,虽偶有懈怠,可毕竟跟随我时间最长。论武功,你输给了他,不丢人——是今日么?”
闻笛颔首:“黄昏见师兄正传授晚课,便上前讨教,结果被他打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左念哈哈大笑,轻抚过闻笛肩头:“他性情过分刚正,是非分明,生平最讨厌投机取巧之徒。而你不巧,在他眼里恰好是那‘投机’的人,他对上你断然不会手下留情。阿笛,以后不要去他那找不痛快了。”
闻笛恰如其分地做出个介乎“委屈”与“不满”之间的表情,咬着下唇含糊道:“可大师姐也不喜欢我,其他师兄师姐们不愿得罪她,向来不肯与我为伍的。除了郁师兄,我还能找谁切磋呢?”
十二楼名满天下不假,但地处偏僻的宁州,西秀山一年有十个月都在飘雪,环境可谓非常恶劣。对其他千辛万苦慕名来此拜师的人来说,闻笛没有经历过跋涉沙漠与雪路的艰苦,不过是个掌门游历中原一时兴起捡回来的“玩意儿”。纵然这“玩意儿”没脾气似的为掌门鞍前马后好几年,终于得到了习武的机会,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了,但骨子里也低人一等,至于被掌门放在身边教习,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此的出身,如此的经历,怎么能让其他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他呢?
闻笛能想到的,左念自然能想到。他的眉峰微微蹙起,那副和蔼的样子几乎成了个虚假的面具,而下一刻,他又恢复了慈祥的笑脸,温声道:“不必担心,为师欣赏你,与其他无关,是因为你的确为可塑之才。”
闻笛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好似不太满意这种大人哄小孩的敷衍。
左念见他深情,笑意顿深,又道:“为师见你前几日从藏书楼出来了,神态躲躲闪闪的,是从里面偷拿了书怕被发现么?不是令行禁止的事,用得着掩饰吗?”
闻笛一愣,抬头望向他,瞳孔骤然收缩,接着他的否认之词还未能出口,左念继续道:“是在找折花手的残谱吗?”
霎时,闻笛脸色苍白,慌忙又低下了头,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折花手是十二楼历代掌门才能修行的武学,旁的弟子若是擅自偷学,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左念按在他肩头的手力道加大,两人僵持良久,直到夜风吹冷了沸腾的热血,左念轻声道:“阿笛,为师同你说过,我派人才济济,英秀辈出,可唯有你与阿眠才是为师最看重的两个人。阿眠寒了为师的心,如今,可只剩你一个了。”
谆谆教诲、循循善诱,换做任何一个旁人都能为这番话推心置腹,恨不能把满腔赤诚都尽数抒发出来,好好地表一次忠肝义胆。但闻笛只站在原地,他握在刀柄上的手始终不曾放开,咬着自己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他强迫自己记得照亮了半边夜幕的火光和焦黑的废土。
闻笛最终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师父,弟子怎么会不明白,可越是如此,越想更快地领会余下的招式……是弟子心急了,不想丢您的人。”
心神都似乎为这一句话而荡漾了须臾,左念放开他,转身离去,踏出几步后朗声道:“明日子时来藏书楼后头的小校场,想学折花手,为师教你,不必躲躲藏藏了!”
突如其来的劲风吹得闻笛太阳穴一疼,可他状似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下身去朝左念叩头,声音都在颤抖:
“多谢师父!”
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的泥土,在左念看不见的地方,闻笛眼底通红,几乎落泪——却半分不为欣喜而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都换成年版演员啦~
第9章 第八章 风云顿起
落在地上的早秋雨水只来得及润湿青色草尖,留下一点水痕,就被快步走过的衣摆一拂,没了踪迹。太阳一出,露水便要结束短暂的使命。
而望月岛从来都没有霜雪。
绀色身影走过迷阵时已轻车熟路,他绕过那些障眼法,直直地奔赴水榭而去,步法轻盈,辗转腾挪间竟隐隐有了几分“踏花无声”的境界。
清风亭上,那张“微雨江南”的匾额已经不在,也并未有新的挂上去,显出一点落寞。
此刻四面白纱帘尽数被挽起来,露出当中的一张案几与四面枕席,当中已有几人正在聊天。听见脚步声,坐在西面的黑衣青年连忙站起:“小师弟,你来迟了!”
他只微笑着不理会青年的挑衅,兀自行礼道:“师父,二位师兄。”
相似小说推荐
-
君染山河 完结+番外 (沐流火) 17K女生网VIP2017-01-12完结嬴政:我甘愿陪你逃亡,甘愿护你拼杀,也甘愿带你共创这天下,甚至还可以陪着你一起去杀...
-
[穿书]文化传播大使 (附录) 晋江2019-03-15 完结一个理科生被迫促进文化发展把文化折腾的乱七八糟的故事文案废。性格温和偶尔暴躁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