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是花,棠也是花。
他长大之后听了这段哭笑不得的来历,只觉得这帮酒囊饭袋怕是都没养过孩子,好在没想出什么“狗剩”“大山”之类,算他祖上积德。
再到后来,他又觉得这名字好听归好听,不太吉利——棠棣花春末盛放,转瞬即逝。
叶棠名字风华正茂,人却一路坎坷。
他前半生囿于淮水,后半生自困孤岛,中间颠沛流离,好容易遇到一个人,没能骗来几天好春光便陌路天涯,说起来,还是他亲自断的念想。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贱名才好养活。
他在拜月教长到十七岁,书读了不少,路最远只走到徽州——还是跟着仇星朗去的,被放在客栈整三天,又被拎小鸡崽似的拖回去。
与其说他被带出去放风,不过只透口气。
拜月教除了仇星朗和华霓,其他人自叶棠能说话会走路之后便跟他不太有机会亲近,而那两人本身不务正业,教也教不出什么礼义廉耻。
好在念的书都是正经书,叶棠被他们瞒着,少时不知道拜月教是做什么的,一心要当个正人君子。后来知道了个大概,只觉得外头的人夸大其词,哪有那么可怕?
少年心性,他习武练拳,和教众切磋胜率增多,于是又想当大侠客。
书上写的侠客,大都一人一剑一马,便能走遍天涯海角。读的游记一多,叶棠满心都是什么时候能离开淮水这个金丝牢笼,去其他地方看看。
但华霓不准。
十六岁,叶棠自觉长大了,武功也还凑合,第一次跟华霓提出想要出门闯荡,被打得七荤八素,此后整一年没敢再说。
等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和仇星朗切磋,三胜两负后叶棠又膨胀了,跑去找她。
这次华霓没跟他动拳脚,讲了道理:“离开淮南,我可护不住你了。”
拜月教的名声叶棠自是明白,他一个从小在乌合之众里长大的人,出去等得到多少好眼色?但江湖广大,天高路远,只要走出去,他就是自己一个人,交的朋友喝的酒,华霓便再也管不着了。
于是叶棠一摆手:“去了中原,我不告诉他们师承,他们怎么知道我从哪儿来,反正无父无母的,有点儿神秘不是更好吗?”
华霓拿他没办法,兀自叹气不答。
叶棠当华霓同意了,欢欢喜喜地回到房中,收拾起包袱,择日离开水月宫。
他挑了个傍晚换岗的时候,从水月宫的密道走,临了不忘在门口做一个记号,免得自己回不来——拜月教出入极严,哪怕他占着左护法的名,没有掌教特批的腰牌,也不能随意地自行进出,此举本意为了管教众人,如今外面虎视眈眈,便也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叶棠的背影沿着山路消失,水月宫外长长的台阶上,两人无声目送。
仇星朗注视他离开的方向,良久才转身对旁侧的女子道:“你真放他走?”
“不然呢?”华霓指尖绕着一缕青丝,没骨头似的靠在身侧打磨光华的石柱上,“再过一年他六阳掌大成,连我也管不住了。”
“他听你的话。”仇星朗道,“你是他阿姐。”
华霓轻轻一笑:“正因为他把我当作阿姐,我才不愿强迫他什么。他迟早要走,但也迟早要回来,拘束他没用。”
仇星朗沉吟道:“本门内功中,‘移星’一脉的武学本就更晦涩难懂。六阳掌虽招式不多,却个个难练,普通的出众武者哪怕修习过内功,突破第一招都要至少六七年光景,何况又须得及冠才能开始修习……我练至今日,还剩‘云霞’‘海曙’‘熔金’三式不曾领会,叶棠十六岁已突破‘海曙’,假以时日,定远胜于我。”
华霓道:“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仇星朗站直了,收敛起往日的吊儿郎当,肃然道:“掌教,叶棠是可造之材,不能放他去中原,万一他遇人不淑——”
“遇人不淑”像是一个玩笑,但华霓懂仇星朗的意思。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万一叶棠不听话,或者被所谓的名门正派感化,反过来对付我们……”
华霓眼眸一垂:“那就是命数。何况你以为那些人有多光风霁月么?阿棠的来历洗不掉,迟早便会暴露,他们不会真正接纳他。”
仇星朗:“这……”
华霓望向远方,夕照正好,她转身往水月宫走去:“放心吧。我说过了,他迟早会回来。”
这些高深莫测的对话,十七岁少年全不知情,他从淮南镇上买了一匹好马,先往北,再一路西行,没有目的地,途中遇见好吃好玩的便多逗留几日。
春天随最后一场大雨离开,夏日初阳和煦,叶棠正好行至洛城。
他原本不是很想来,太过金碧堂皇的地方会让他想起浮夸的水月宫。但途中走过衢州,小酒馆隔壁一桌有人把洛城的牡丹吹了个天花乱坠,什么“花开时节动京城”,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锦绣成堆、红若烟云,好似天上有地下无,吹得叶棠心痒痒。
“那是什么?”他夹了一筷子菜,就着茶水喝,“难不成比淮南的花儿还漂亮?左右华霓不让我按着时间回,不如前去看看。”
行程临时更改,叶棠调转马头,再往北行。
洛阳城是前朝东都,自改朝换代迁都之后便与长安一同不再做政治中心。但此处距离潼关近,后者镇守出西域咽喉多年,至今胡商自张掖古道入中原,仍会选择在洛阳停留。商贾云集,商业自然发达,连带着城市也有了人气儿。
“客官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
“是妙音阁的先生,里面请!茶水给您备好了!”
“刚到货的上等锦缎,西域新样式,全洛阳仅此一家!”
“卖牡丹,卖牡丹,新培育出的‘魏紫’,就剩这三盆啦——”
小贩叫卖、店家拉客,主街道上人声鼎沸。叶棠孤身一人也不显得落寞,他牵一匹马,单手拿个包子啃,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看什么都稀奇,空气中一阵花香袭人,衬得阳光都更鲜亮。
那小二的招呼声还在耳畔,叶棠脚步一顿,见不远处一群人围成一圈,吵吵嚷嚷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立刻有了兴趣。
叶棠把马系在旁边,凑过去看,被人群挡了个结结实实,顿时有些郁闷——他在拜月教中便不算小个子,来了中原虽也不矮,但洛城多胡商,北方男子也都人高马大的,他和这些人站在一起,顿时气势都输了一截。
何况这些人把吵闹中心围得严丝合缝,叶棠看不见。
他好奇心旺盛,郁闷到极点便有些气恼。一双亮晶晶的眼四处瞟,叶棠默念一句“无人看我”,提气纵身,几个起落便轻如燕地立到了街边屋顶上,身形令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动作。
站得高看得远,叶棠蹲在屋顶,总算看清了当中情状。
他耳力也好,凝神听了一会儿,也明白个中大概:官老爷的儿子看中了这家馆子的卖酒女,要强行掳走回府做妾侍,但那卖酒女已有良配,纨绔子心下不快,日日来此找茬。这天更是过分,将那卖酒女还未嫁的丈夫打了一顿,要抢人过门。
“什么跟什么……”叶棠嘟囔一句,感觉耳朵有点痒。
他在拜月教待久了,本不爱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但眼下愈演愈烈,周遭民情激愤,却碍于那人身份,无一个敢真的动手。
他们倒是把人围起来不让带走卖酒姑娘,可一会儿官府来人,若那纨绔仗着自己身份连官兵都不怕,定会坏事。
叶棠眼见那姑娘哭得泪水涟涟,梨花带雨,又听闻衙门有动静,顿时被碰了反骨似的,闲坐不下去了。
他“呸”了一口,拍掉手上吃饼留的碎渣,足尖一点,飞身而下。
那纨绔子正拉着姑娘的袖子不放,眼见就要得逞,忽然一片阴影掠过,紧接着他便感觉后背一疼,膝盖一软,乌龟似的被人压在地上。
“什么人……!”他刚要抬头,一条腿蓦地踩上了背。
“光天之下欺压民女,好呀,这不是找揍?!”少年声音清朗,仿佛传出极远,还带着笑意一般,他先放开人,旋即一矮身,拎着后颈把纨绔提了起来。
叶棠看着年纪不大,手劲却远胜这些游手好闲公子哥,被他抓住,纨绔起先还挣扎,后来被人踹了一脚膝弯,顿时不敢再动。只是纨绔子左不过也就二十岁的年纪,自小养尊处优,何曾被人一脚踹倒,还擒住了后颈皮!
他当即恼火:“你……你什么人!我爹,我爹可是吏部员外郎!”
叶棠一歪头:“员外?很厉害吗?”
周围哄堂大笑,都觉得这少年一句话把纨绔噎得不轻,还有几个胡人鼓起掌来,替叶棠叫好。有人喊了声“官兵来了”,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缝,却又不肯散去,有热闹可看的地方,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为首的是个官兵校尉,此刻见了那纨绔,先行了一礼,喊他“王公子”。
那王公子被叶棠掐住,声音都变了调:“你们、你们怎么才来!没看到本公子被人拿住了吗,快……快让他把本公子放了!让我爹知道了,你们全都要挨罚!——听见没有,把本公子放了……啊!”
话音入耳刺得慌,叶棠“啧”了一声,轻吒“闭嘴”,掐住他大脉穴道,只稍稍用力,王公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活像快要死了,再说不出半个字。
相似小说推荐
-
君染山河 完结+番外 (沐流火) 17K女生网VIP2017-01-12完结嬴政:我甘愿陪你逃亡,甘愿护你拼杀,也甘愿带你共创这天下,甚至还可以陪着你一起去杀...
-
[穿书]文化传播大使 (附录) 晋江2019-03-15 完结一个理科生被迫促进文化发展把文化折腾的乱七八糟的故事文案废。性格温和偶尔暴躁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