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衍!”果然扶苏噌的一下就爬起身来,“你不要太目中无人了,辛……”
‘将军’这两个字还没有出口西垣就把他的嘴巴一下捂住了,冲赵衍笑盈盈的说道:“公子赶路累了,他累了就犯糊涂,我先带他回大帐里休息,赵大人您自便,自便就好啊。”
虽然扶苏百般不愿意,但他还是被西垣拖走了。到了军帐里扶苏才毫无顾忌的掀了那人捂在自己唇上的手,嗔道:“西垣你干什么,你就这么怕他?”
“我不是怕他。”
“那你还……”
“我是怕他身后的陛下。”
“父王?”
西垣看了看军帐外,确定没人才说:“公子您没跟着王将军一道的确是违了王命。”
“这有什么,父王大不了说我几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在公子你看来当然不是大事,可陛下是一国主君,你连国君的话都置若罔闻了,那他还能怎么想?总不会像一个寻常父亲一样那么想吧?”
“这……”扶苏年少,这次嬴政跟他交代时是话语的闲谈,所以他没想到这一层,总以为嬴政只是想让他在战场多多历练,既然是历练那前军后军又有多少差别呢?
“但其实嘛,只要公子不出乱子的到王将军军中也没多少关系,但赵衍他这个人可是分毫不讲人情的,公子既然不站理就别跟他起争执。”
“原来你是怕他去父王面前嚼舌根?”
“我不管他有没有在陛下面前嚼舌根,我只知道陛下对他的确信任得很,你还记得一年前在韩地那次吗?”
经西垣一提醒扶苏才有了印象,那次几路将军跟着王翦一起围剿叛军,这个赵衍被派为左路监军。但那一路主将徐直立功心切,竟决定不等三路大军回合要自己追剿叛军,他座下的将领都劝不住,眼看着这一左路秦国就要开拔了,在最后一晚的军议上赵衍竟然当着所有参将的面砍下了徐直的首级!这赵衍说起来只是一个挂着虚名的给事中,不过嬴政的内臣,名下既无军功也无爵禄,可这徐直可是在沙场上滚打了二十多年的领兵将军,没想到他赵衍第一次上战场当监军就把主将给杀了,原因就是徐直为命不遵。事后嬴政非但不怪罪,还给了赏赐。之后赵衍屡有战功,短短一年间他的爵位竟然连升十级到了如今的左庶长,比身处公乘的李西垣还要高了两级,可见他有多得嬴政喜爱。但这秦国的军功爵位大都是以你斩杀的人头数来定的,由此可知赵衍手上所沾鲜血之多。
“我就是看不过去,西垣你为我大秦卖命了十多年,怎么还比不上他这么一个刚出头不久的赵衍!再说了,他就是小人得意,仗着父王的宠爱才这么跋扈。”
“非也非也。”西垣摇摇头,“这个赵衍可是真有本事的人。说武功我比不上他,说心狠我比不上他,说勇猛我还是比不上他,他可是一个为了大秦为了陛下会豁出所以的人。公子不和他深交,是有所不知啊。”
“哦?”
“只是,我对他的来历很是奇怪,陛下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能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
西垣瞟了扶苏一眼,“我只是有个猜测,现在还不好说。”
“猜测?”
“好了,公子你还是早点歇着吧,明天还得赶一百多里路呢。”
“那你先说说你的猜测是什么?”
“我……”
“怎么,李大人,你现在还要在我面前卖关子了?”
西垣笑了笑,但随即神情又变得格外严肃的开口说:“我怀疑,他和萧默珩有关系。”
这一下扶苏手中的杯子差点掉下地来。
“萧默珩?你是说……三年前的那个刺客?”
“嗯。”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当时蒙恬就站在父王身边,蒙恬是亲眼看见他身中一剑掉下城楼去的啊。何况,他的尸身就埋在咸阳西宫中,这难道还有假?”
“这世间的真假本就难说,可是这赵衍么……”西垣眉头皱起,“他和当年的萧默珩实在相差太大,不仅长相完全不同连性情也是南辕北辙,所以我一时也想不明白啊,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曲折。”
“或许这事跟夜重璃有关。”
“夜重璃?”
扶苏说着眼中透出一丝不屑:“这几年她在咸阳广开六合馆,大量招揽方术炼金之士,父王还对她深信不疑,总觉得这夜重璃掌有阴阳之力,能帮他窥破天机甚至是长生不老呢。”
开六合馆?招揽民间术士?西垣以前只把夜重璃当作一个靠着邪术来争宠的女人,但如今看来不是这么简单。这几年西垣和陆离在外奔波的多不在咸阳,看来真是孤陋寡闻了。
“算了算了,管他赵衍是什么来历呢,只要他不犯着咱们那公子就不用理会,免得跟陛下生出嫌隙。”
听扶苏应了一声,西垣才放心的跟他谈起其他事来,可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西垣心里终究放不下。毕竟三年前,他和萧默珩、张良等一行人是有些情谊的,当时萧默珩殒命咸阳宫他也自责了好一阵,说起来他李西垣到底是帮凶。如果不是他一步一步的和嬴政引萧默珩等上套,他们怎会落个那样的下场。
萧默珩是个如玉如水的君子,而张良精怪可爱的,说来这对师兄弟都是值得交付真心的人,还有……越姒姜,那个率真的傻丫头,也不知她后来去哪儿了,他更不知道……在姒姜的心里会有多恨自己。
第六十八章中牟城(一)
春日正在一点点临近,连这荒草都开始发青了,又一个年头开始,算起来她跟在赵嘉身边也快两年了。女子站在枯败的荒原中,她折起了一根狗尾,细细看过后才将其丢在了身下。记得三年前的春日,有一个人老喜欢叼着这样的狗尾草和她说话。
李西垣、赵玦、嬴政……三年来,这几个人的名字她怎么也忘不了,她忘不了这两人是如何的欺骗玩弄于她,更忘不了自己是怎么从秦宫逃出来的。再过些时候,默珩的祭日也快到了。
“公主殿下。”后面传信之人单膝跪地的回道:“辛眦的军队往中牟城来了,预计明天早上就会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
“好,通知姬将军早些准备。”
“是!”
等那人退下后,女子才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弓箭。如今的越姒姜不是那个轻信他人的小姑娘了,她双目有神,更像是一个难得的战士,一位真正身负家国运命的公主。
“陆离,李西垣……”她开口深念着这两个名字,“那就让我们看看,到底是谁的王才配拥有这个天下。”
一言过后,女子便转身而去。
如今王翦的八万精兵正从东边往沙海城而去,只要他们再拿下这中牟城就可以对魏都大梁形成合围,跟王翦大军互为援助。但辛眦深知这中牟城城高池深的,城中还有一万多精兵,虽然他们秦国兵力一倍于魏,但这攻城一事还是不可轻看的。
自从商君之后,一百多年来秦国一直致力于兵械研发之法,大秦不仅所造武器独绝于天下,这攻城掠地的器械更是精良。现在城下光是投石机就有五架,虽然摆于不同位置但都是直击中牟城城门的。而且秦国箭矢经过特殊改良,不仅加大了射程还在箭头中加入了生铁,所以即便从下头射上近十丈的城楼也能射穿魏军的铠甲,箭矢上面的倒钩一旦射入就会钩住伤者的血肉让其难以拔出。纵观下来,魏国在如此一支装备精良且训练有素的秦军面前,即使据有地利也没多少招架之力。
“赵大人对此战怎么看?”
“李大人看来呢?”
“我?我可看不懂。”
西垣和赵衍二人都未穿铠甲,他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望着下面的战况。那城门上的阙楼已被巨石砸得不成样子,看机时差不多了,辛眦果然一声令下让人换上了冲车撞向城门。城楼上箭雨齐下,秦军这边推着冲车的都是死士,虽然他们大多逃不过死数,但他们死后家人注可凭着这些军功摆脱奴籍甚至加封爵位,所以这些死士个个都勇猛无比。那城门本就破损,这么被冲车冲过几轮一下就给撞碎了。城门既开,大军自然如湖水般涌了进去。云梯和弓弩纷纷搭上,大家开始爬上城楼上去占领高点。
西垣瞟了身后的赵衍一眼,说:“赵大人可要下去吗?”
“我们是刺客,不是军卒,何况陛下吩咐过,若到了魏国不许贸然参战。”
“赵大人可真是一心事主啊,不知陛下是给了你什么天大的恩德?”
他本以为赵衍不会回答的,可没想到那人却认认真真的回说:“赵衍此生只为跟随陛下一人,自然要为陛下所向之事尽力。就算陛下对我没有半点恩德,赵衍此心也不会改变。”
西垣不再搭话,而是静静的看着下面的战事,这人的心思倒和自己对扶苏公子有些相似。说起扶苏嘛,前天还吵着要上阵杀敌呢,可真到了攻城的时候他却因为水土不服而倒在军帐里起不来了,真是个公子啊,也幸好,西垣还乐得自在了。
“赵大人,李大人!”从下头赶来了一名兵卒,他单膝跪地的说道:“卑职刚刚给公子送药,可发现扶苏公子不在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