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放尊重些!”她有些不耐烦的打开肩头的手,只道:“大王可在殿中?青鸾有事求见。”
“你急个什么,好不容易古人相见,就不能寒暄几句吗?”
想着她的语气也软了几分,说:“今日脱不开身,请见谅。”
“前面已经死了二十七个,如果你想凑齐了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就只管上去。”
“发生了什么事?”
蒙恬满意的看她停下来,说:“你还不知道呢?还不是因为太后,又出大事了。”
“太后?”
“棫阳宫里监禁的是太后,谁能想到居然还有个吕不韦呢?”
“什……什么,你是说太后和吕侯爷?”
蒙恬清清嗓子,贴在她耳边说:“那天大王一个人在棫阳宫里跟那两个人呆了大半天,我夜里偷偷靠近了一会儿,好像听见大王在里面大哭大闹的,差点把我吓了个半死呢。”
“那现在呢?”
蒙恬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该提那些流言蜚语,只说:“前几天大王给吕侯爷发了封书信,那吕不韦看后就服毒自尽了,别看这宫里是只死了二十七个,可近来宫外被灭族的就有千百人呢。就是太后……虽然接回来养在咸阳宫,听说也是病重快不行了。所以你就是再急,难道还嫌自已活得太长非要现在跑去找死?”
“这到底是怎么了?”青鸾低头,正想着却见本该在一边等着的人已经走近了殿门,她惊呼了一声‘不行’就跑了上去。
大殿里满目狼藉,卷卷书册都被挑断了穿绳的散落了一地,架子和铜烛台不堪的反倒在一处,红色的蜡泪滴落在木质地板上凝成了好大一片。
坐在中央的人鬓发散乱,衣饰也甚不齐整,这一幅被剥去神魂的皮囊却一点也不像嬴政。他木讷的双眼里爬满了血丝,脸色一片灰白,只在双颊处还透着宿醉后的余红,他瘫倒在前面的桌案上,显然几日的不眠不休已经透支了这人的最后一丝气力。
“大王,你能见见我吗?我知道,你在里面。”
刚刚想要再下杀令的嬴政猛然抬头,这个声音?是景臻,他居然想要见自己?然而张张嘴,他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我错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不该说不要再见的!更不该等这三年,不该就那样等着大王您回来。”
“等我?原来你一直……”泪水从嬴政的眼中滑落下来,可笑自己的愚蠢怯懦。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他摇摇头,却怎么也站不起身来,不能开口回应。
“我不敢求大王原谅,可是大王,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后悔了,其实从那晚以后,我一直都在后悔!就算连我自己都不想承认,但是……”
不要再说了!
“我想你,大王,我真的一直都很想你。”
嬴政即将崩溃的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可景臻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清晰的一次次在他的脑中蔓延。他不能走下去,不能再和那人见面了,不能不能不能!自私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脑海,嬴政只是呆坐在原地。
为什么是现在?现在,一切都晚了。
“大王现在忙的话,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大王,我会等你的,政哥哥……”
都不要再说了!
一把掀翻了桌案,终于走下台阶本欲去开门的嬴政却停住了,沉默了良久以后,他转过身去走进了内殿。
天渐渐的亮了,然后是第二天。
蒙恬很不理解的瘪了瘪嘴,开口说:“再跪下去有什么用,要是大王想见早就出来了。”
青鸾不留情的瞪了蒙恬一眼,依然不语的跪着,而前面的人似乎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往前一倾的用双手撑住了地面。
“公子!”女子赶忙扶住了他,耐心劝道:“我们先回去吧,以后还有机会。”
那人倔强的摇摇头,有些无力的说:“青鸾你先回去。”
“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呢!我真是不明白。”她有些气愤的别过脸,平静了一点后才说:“没关系,奴婢平日里都跪着习惯了,不如您先靠着奴婢的肩休息一会儿。”
“青鸾……”
蒙恬嫌恶的皱起了眉头,这时什么东西忽然打在他脸上,下雨了?蒙恬又望了望身边的两人,转身消失在一片如烟的雨幕中。
“你?”看着递到眼前的一把雨伞,青鸾有些惊讶。
而蒙恬还是那副高傲不屑的样子,说:“拿着吧!”
“谢谢。”
“谢什么谢,又不是白给你的。”
女子接过雨伞,撑开了为身边的少年挡在了头顶,而自己却淋了个通透。蒙恬看着张张嘴本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一转身,一个人走远了。
夜风越来越冷,雨势变小了不少但还是连绵不绝的下着。
“公子……”女子实在撑不下去,举伞的手晃了晃:“公子,先回去吧。”
身边的少年没有回应,她咬咬牙又说了些什么,可还是听不到任何回答。
青鸾立感不对的放下了雨伞,“您听得到奴婢说话吗?”
那人的意识已经不清,听到声音的他也只是固执的摇了摇头。
青鸾不再顾虑,使劲拍着前面紧闭的殿门大声喊道:“大王您真的听不见吗?求您出来看看,求您开门,您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了,大王大王!这究竟是为什么?”
肩头忽然一重,身边还不满十二岁的人已然晕倒在自己肩头。
“公子,公子!”
女子的声音在黑夜中消泯,都结束了。
曾经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为什么……
这是青鸾那晚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嬴政便没再听到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呢?
罢了,嬴政推开大门,殿中只有几点微弱的烛光。
“为什么?”他边走边呢喃,“我也很想问,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我。为什么……可是该找谁,我又该找谁去问呢!”
这声音微不可闻,一抬头嬴政看见了床榻上躺着的女人。
她就要死了,赵姬……自己的母亲,这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大殿中响起了断续的笑声,不过才几年,这个女人就已经苍老至此了。
“吕不韦死了,是我逼死他的。”
“我知道……他死了也该死,所有知情的人都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嬴政,我的政儿,秦国的大王。”
他坐在榻边唤了句‘母亲’,而女人的脸上是一脸嘲讽。
“有谁会想到,一个号令秦国上下立志扫灭六国的大王……竟不是秦国的后裔!”女人竭力撑起了身来,直视着嬴政的双眼说:“杀了他,杀了我们……灭了我们的三族!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做个真正的秦王,才能让天下相信你是秦王!儿子,是不会杀害自己父亲的……你不是他儿子,你不是……”
嬴政避开了那眼神,脸上只有一派静默。
“哈……哈哈……但是,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赵姬拽住了他的手腕,那力气竟然让嬴政一时挣脱不开,“嬴景臻!这个唯一的秦王后裔……只有杀了他,你的天下才会真正的安稳。”
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的别过头去,对上了女人那充满了憎恨的眼神。
“杀了他……政儿,就像对待我们一样……杀了他!这个王位本就该是他的,你明不明白?”
“我……不能!我不能……”
赵姬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他的皮肉中,冗长的凝视之下,仿佛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女人好像哭了,她流着眼泪对着眼前的人说:“可怜啊!哈……哈哈哈……可怜你做了多少年秦王!我真是后悔生下了你。”
“母亲?”
“你……会有报应的,大王!哈哈……嬴政……你这个杂种会有报应的……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女人的手松开了。
他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也不再多留的站起身来。
钟声响起,天就要亮了。
第七章金蝉死局
已经有半年了,嬴政上完朝便整日躲在上林苑里操练着一只精心挑选的预备军。
蒙恬跟自己提过想建立一个秦国最强大的骑兵军团,所以这支不满百人的队伍只是给他摸索练习的,而自己不过就是在旁边看看罢了。现在这支军队也算小有所成,论实力恐怕比自己身边的禁卫还要强,要是能找个机会试试成效就好了。
记得上一次成蛟率兵十万攻赵,他自己投降身死也折了三万秦军,从此赵国的人心振奋了不少。但如今赵国发了饥荒,屡屡侵犯秦国边境,嬴政想着也是时候给他们点教训了,顺便也给这支骑兵些实战的机会。
其实怎么样都好,他只是不想回咸阳宫,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人。
杀吗?不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又怎么能威胁到自己的江山?尽管之前他还亲手杀了两个五六岁的‘弟弟’。但是以后呢?就算自己再怎么不舍,再过几年也要给景爵位采邑,到时候只能送他到封地去,总不能让堂堂一个秦国公子像一个男宠一样呆在自己身边吧。自那人在宫外求见后外头的流言就越来越盛,已经有大臣在为景臻请封出城了。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男宠一个枕童就好了,偏偏他有一个秦国公子的身份。嬴政叹了一口气,他想着再或者是景臻长大后听信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呢?若是他也像当年的赵姬一样背叛自己……或者,他最后也会像成蛟那样死于非命?朝廷争斗何其凶险,像他那般被保护着长大的孩子又怎能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