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眼角似乎是微勾出一个弧度,连带着整个眼眸都氤氲出浅浅淡淡的温柔,她把云尧盖在脸上的被子拉至肩上盖好,又拍了拍她红彤彤的小脸,轻言道:“睡吧。”
云尧平静下来之后,也渐觉头脑发沉,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中途似乎是被扶起喂了回药,等她再醒之时,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云尧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姑姑,没有人应,只有石壁上传来的回音。
云尧皱了皱眉,突然又有些茫然,难道,姑姑也不是真是存在的?难道,睡前的那些对话和意境,又是大梦一场?
云尧已许久没有体会到冷热,此刻却觉得心里冰凉,她曲起大腿环臂其上,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膝盖里。
直到,一串清脆地唤声想起,“跟我来跟我来!跟我来跟我来!”
云尧抬头一看,却看见一只白色的纸鹤在身边环飞,在云尧的视线随着它转了半圈之后,它又沿着直线,飞出了山洞。
云尧急忙跟了出去。
外面竟是天高水阔,云尧的脚步忍不住慢了下来,她仔细看着这福泽之地。原来,她看着自己躺的地方怪石嶙峋,还以为必是山洞无疑,却不想,那地方从外面看,却是一栋精巧别致的水上小榭。
而水天云地仿若相接,云尧一眼望去,只觉得广阔浩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云。
小榭之外也没有花草树木,与自己初醒时所处的那片金碧辉煌、红肥绿瘦不同,此处之景却是以干干净净的灰白为基调,装饰之物,也唯有灰白颜色的各类巨石。端的是大气磅礴、阔远高净。
而纸鹤向着长桥飞去,那长桥是小榭的唯一出口,似乎是很长很长,云尧看不到它的尽头,只能看到它最终隐于白雾。
纸鹤已飞出很远,云尧开始奔跑,刚开始只是为了追逐纸鹤,后来渐渐在这追逐中得了乐趣,云尧索性放开了自己,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开怀,只觉得自己如在风上,如在云端。多日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得此刻这般潇洒磊落、自由自在!
云尧索性连那纸鹤也不管了,她就张开双臂,闭上双眼,任风凌面上水打裙边,她只顾冲跑向前!
云尧突然想豪迈地吟啸,当然她也这样做了,只是在吟啸的中途云尧突觉脚底一空,竟又是直直地栽了下去。
那未完成的长啸在后半段直接变成了曲折变调的鬼哭狼嚎。
这一跑释放了天性,却也遭到了报应,云尧捂住了脸,不无期艾地想,或许自己就只适合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
然而现实也由不得她想太多,不同上次的无尽坠落,云尧这次发现自己竟落了不久就到了头。
她感觉不到疼痛,自然也不觉可怕,可是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姑姑怀中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有没有事?”那女子问。
“没、没、没……”云尧又开始磕磕拌拌,指着地面示意她将自己放下。
她姑姑从言如流,果然将她放到了地面上。云尧拽了拽衣服又摸了摸头,心道,如果姑姑问我是怎么掉下来的可如何是好,天上的这些神仙貌似个个都会腾云驾雾,她要是说自己不会这个,姑姑她会不会疑心?
“尧尧。”姑姑已经在唤她了。
“姑姑!”云尧出声打断,打算岔过这个话题,“那个、那个、”
云尧一时语塞,转眼看到附近白玉桌上的酒肴佳酿,顿时福至心灵,指着那酒壶道:“我能喝一口吗?”
“这酒颇烈,不过你浅酌试试也无妨。”说着便玉手一翻,云瑶只见那酒壶自动飞起往青樽里填了半杯酒,而后那青樽又在姑姑转指之时,飘到了自己眼前。
云尧眨了眨眼,方才反应过来一般,她伸手取了酒樽,如姑姑所言那般浅浅地啄饮了一口。
如饮白水,寡淡无味,哪里就称得上烈这一说呢?云尧似是不信,又喝了一大口,却还是如刚开始那般,没有什么味道。
“和白水是一个样儿的。”云尧把酒樽举至眼前,偏头不解地喃语。
对面的女子却是听得心中一震,猛地抬头,淡静如沉湖的眸底瞬间被不知名的情绪沁染,她扣上了云尧的双肩。
云尧疑惑着抬头,虽不觉疼,可她仍然知道扣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是多么用力,以至于那本就白皙的指节更加泛白。
“您怎么了、姑姑?”女子眼底暗涌着的情绪太复杂,云尧看不懂。
女子闭上了眼睛,长睫发颤,心中自问,她生来三觉无存,不觉花香异嗅,不辨苦甘淡咸,不知冷暖疼痛,这些别人或许不知,但自己,分明是知道的。
再睁眼时已尽量平静,女子又恢复了清冷面容,放了云尧轻言道:“早些时候你问我神界之事,我现在同你说吧。”
第4章 四
天下之大,有六合而存八荒,八荒之下分六界,列为神、魔、佛、鬼、人、妖。
禽兽草木者,若非聚天地之灵气,汇杰灵俢正道者可成神,否则即成妖。
人存于大地,为女娲所造,具六欲而存七情,生有时而死入轮回。
亡魂为鬼,鬼入轮回而投身三间。
佛者,觉也。勘破贪嗔痴,无欲亦无求。
神魔长生不老,互为对立,生时不关轮回,死时即为永灭。
“不是长生不老吗?怎么会有永灭一说?”云尧托着下巴喃喃自语。
“万物生则有时,始而有尽,神魔虽能长生,却也不能永存。”
“哦。”云尧似懂非懂。
“世事如此,一旦有了开始,便注定了最终消逝,即便强大如盘古女娲,也变不了陨落之宿命,然,虽结果不可更换,但命途漫漫,若有刹那许成永恒,也不枉一生。”
“哦。”这回云尧彻底不懂了,只是把脸埋在酒樽里,又大口饮了回酒。
女子也不阻止她,只是不自觉地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犹自叹喟:“我自己都看不破,还同你说这些作何?”
“嗯?”云尧眨了眨眼。
“无事,再同你说这神界。”
“哦。”
“此间虽谓神界,但神界之中,能真正称神者,不过十之二三。故此,若要准确言之,还可称神界为神仙之界。”
“是这样啊。”云尧弯了眼角轻笑,明灿灿的仿若朝霞,可惜她自己却不知道。
“是啊,”女子又揉了揉云尧的头顶,竟也跟着勾了勾唇角,而后才继续说道:“所谓神仙也不过为统称,上为神,下为仙,除却远古时代的神袛帝君,其余神者,都是由仙至神,俢化而来。”
“哦哦!”云尧听这一说,也了解了个大概轮廓。
“嗯,待到成神之日,女子可请封神女,男子可请封神君。”
“咦?”云尧不由得惊奇。
“嗯?”
云尧对了对手指,抿嘴笑道:“就是想到我也是个神女,看来成神也不是个多难的事。”
“你、”女子面上的暖意渐渐冷凝,“不一样的……”
“主上!”
还不等云尧理解这一句不一样是什么含义,就听得一声喊叫划破风云。云尧的思绪被迫中断,回头一看,一只黑鹰突然而至,又倏地化了个人形落在地上。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女子又恢复了人前一贯的严肃冷清。
黑鹰立马低头认错,他用余光扫了一眼云尧,心中犹是一叹,他张了张嘴,不忍道:“花皇帝尊、花皇帝尊他……”
“住嘴!”那女子突地喝断黑鹰,又急切地转过头来望向云尧。
云尧在那满含悲戚的注视里灵窍顿开,忽地想起那月上老君曾叫自己花皇帝姬,花皇帝姬、花皇帝尊、……
双手捧着的酒杯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好像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云尧猛地起身,却只觉得一阵晕眩,刚才听姑姑讲话的时候不自觉地饮了数杯酒酿,原来这酒,真的是烈的……
陷入昏睡前仿佛听到那女子在焦急地唤她,她唤自己、尧尧。
再醒来的时候已又回到那花花绿绿的宫殿,云尧眼睛还迷蒙着,却已听见了有声音在哭。云尧揉了揉眼睛,只见床前坐了个美貌可爱雪肤玉肌的女子,那女子一见她醒来哭的更甚了,“哇,神女,你可算醒了,快去琉璃殿上见帝尊最后一面吧。”
云尧又在眼睛上揉了一下,还没等完全清醒,就被这女子卷起带飞,离了这软绵的床间。
卷在她腰上的是一植物根茎,而那女子,早已化作了真身,是一株清水百合。
也不过须臾之间就落了地,云尧脑袋里本还昏昏沉沉,这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入耳,却惊得她瞬时清醒。
花皇即逝,万芳同悲。
云尧不是没听过比这更凄厉的哀嚎,这世上悲伤的世千种万种,有人在灾害中痛失亲友,有人在爱情里绝望悲痛,她不是没见过伤心的场面,只是那些伤心都没有办法让她像现在这样、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到、仅仅是到了此处,连缘由都不知,就想要跟着落泪。
云尧的脚底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她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而自己突然不敢再向前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