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 (北境有冻离)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北境有冻离
- 入库:04.09
那页正是卓文君的白头吟。
有一句诗,被人用浓墨重重的划了去,看不清原来的字句。
但白头吟这首诗,陆开桓是会背的,被划去的诗句正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陆开桓永远都记得那时候那种血液凝结的痛苦,他不知道,更不敢猜,孟笙到底对他失望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连一句缠绵的情诗都会恨到这个地步。
他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太医总说是忧思过虑,郁结在心,伤了身子,却也总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方子来,只能是尽量调养,陆开桓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还希望能去的早些,早日见到孟笙。
坐拥江山,却连一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陆开桓只觉这一辈子过得着实寂寞,着实可笑。
想着想着,陆开桓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卓谨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陛下,这是今日的药,是皇后娘娘亲自煎的,还请陛下趁热服用。”
陆开桓抬眸淡淡看了卓谨一眼,将他手里的药端过来,喝了个干净。当他喝完最后一滴药汁的时候,卓谨及时地递上了帕子,陆开桓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
自从孟笙死后,总管公公的位置便空了下来,一连三年都是空悬的。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皇帝下了旨,让卓谨做了总管公公,贴身伺候着。各宫的大公公自然是记恨的,最后竟让这小子乘了东风……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靠着那个人的情分罢了。
陆开桓对着牌位幽幽叹了口气,语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你看,如今你的养子卓谨都这么大了,这么会伺候人了,也是独当一面的总管公公了。我还记得当年八岁的你刚到我身边的时候,笨手笨脚的……”
回答他的,陪伴他的,也不过一室尘埃罢了。
【史书记载,嘉安二十年,嘉安帝于宁隽宫因病驾崩。
皇陵中陪葬物品仅为一只白玉罐,一块芙蓉玉佩,一朵桃花枝。】
第五章·重生
“三殿下,三殿下,醒醒!”
陆开桓隐约觉得有人在摇晃他,他的意识如同溺水之人,在汹涌的海中上下浮沉,忽然挣出水面,这种刺激令陆开桓猛地睁开眼。
入眼是潮湿破旧的墙壁,周遭光线很暗,他借着暗淡的火光勉强看清了来人,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穿着狱卒模样的衣服……
等等,男人?
……可是他已经咽气了啊!
陆开桓盯着那个狱卒,他久居帝位,身上自带有一种帝王的威压,直盯得狱卒后背发凉:“三殿下,你没事吧?奴才这是来给你送饭来了……”
“你叫我什么?!三殿下?”陆开桓有些恍惚,这个名称,他已有二十多年没有听到了,“这里是哪里……我问你,现在是什么年号?”
“三殿下,太医刚刚过来,说你发的热已经退下去了,怎么还是这样糊涂呢?这里是地牢啊!”
“我问你现在是什么日子!”
“今,今日是元泰二十七年,腊月初三啊!”
元泰二十七年,腊月初三。
陆开桓震惊地看着狱卒,随即将双手平展,低下头去细细看这双手——这双手,修长有力,皮肤紧致,手上突出的血管中正流着年轻的血液。手背上没有了那些老化的斑点和褶皱,这分明是一个年轻人的身体!正是这双十分年轻的手,令陆开桓心里渐渐浮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他,他这竟然是重回到几十年前,十九岁那年了吗?!难道是上天垂怜,竟再给了他陆开桓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一种巨大的狂喜与震惊一时间冲昏了他的头脑,陆开桓捂着头,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将眼前的事情捋一捋,于是抬头对狱卒冷冷道:“滚出去。”
“殿下……”
“滚!”
狱卒被陆开桓没由来的提高音量吓了一跳,神色之间也有些不屑,站起来将牢门合上,嘴里却嘟嘟囔囔的:“不过是个被打进地牢又不受宠的皇子,有什么可神气的,指不定最后是什么下场呢……”
元泰二十七年腊月初三,是陆开桓绝对不会忘记的日子,因为正是在这一天,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大事。
他被震怒的父皇下狱了。
这事还要从腊月初二,那场迎接突厥使臣的晚宴说起。
突厥使臣带着今年进贡的物品前来大千国进贡,抵达的当夜,皇帝便举办了晚宴宴请使臣,作为三皇子,陆开桓自然也是要随着太子陆博容,二皇子陆远达一同参加的。
当今陛下子嗣稀少,只有三个皇子,且已于元泰二十一年封当时的大皇子陆博容为太子,在上一世,十九岁的陆开桓是没有想过要夺嫡的。
迎接突厥使臣的晚宴办得很是盛大,这一夜,星光漫漫,金殿之上的舞女摇着纤细的腰肢,一片歌舞升平之景。正当众人饮酒品舞之时,突厥使臣突然起身,向皇帝鞠躬行礼道:“陛下,我早听闻大千国地大物博,无奇不有,但我们大王特地命我带来金鹰,为陛下解闷。”
接着,他向身边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提着一只金笼放至大殿中央,笼里是一只神气昂然的海东青。
“哦?”皇帝来了兴致,“虽说突厥驯鹰之术确是名满天下,可是朕的宫里倒也不缺好鹰,不知你所谓的金鹰,有什么特别?”
“陛下可不要小瞧这只金鹰,它之所以担得起一个‘金’字,是因为它能够认主,而被它认可的主子可不一般——此鹰能通灵,识别与众不同的贵气,而被它认可的主子,必定是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
皇帝面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便让大家瞧瞧,这金鹰是否真如你所说,如此神奇。”
使臣扫视一圈,目光对上了浅啜美酒的二皇子,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接着,他拍拍手,手下便打开了笼门,将里面的海东青放了出来。一时间,大殿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了腾空而起,展翅高飞的金鹰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陆远达嘴角的冷笑。
那金鹰扇动着翅膀,有些不稳地在大殿上盘旋飞了一圈,直直冲着皇帝而去,正当所有人都露出惊奇的神情之时,却突然方向一转,直朝着一旁陆开桓飞去,最后竟是落在了陆开桓面前的桌子上!
这一落,四座哗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只鹰,放着高位上的皇帝之桌不落,放着已成储君的太子之桌不落,却偏偏落到这样一个默默无名,不受宠爱的三皇子桌上!这是何等的不知趣,不亚于一个耳光抽在了皇帝和太子的脸上!
陆开桓自然是被吓到了,连忙站起来走到殿中跪下请罪:“父皇,儿臣不知道这鹰为何会落在这桌上,儿臣想这必定是……”
“住口!”皇帝面色阴沉,额上隐隐有青筋显露,“来人,将这只蠢东西给朕就地格杀,至于三皇子,带下去压到地牢,听候发落!”
这便是陆开桓沦落至此的缘由了。
正是在腊月初二这一天夜里,上京降了一场很大的雪,陆开桓自嘲地想,这怕不是连上苍也怜他,要为他昭冤不成?
不过冤没昭成,这一场冬雪,倒是将他冻病了。当夜陆开桓就发了热,昏昏沉沉地烧了一夜,第二天午时才被送饭的狱卒发现,请了太医诊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陆开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声咳嗽起来。他刚刚才退了热,全身都充斥着一种疲倦,甚至连喊狱卒来为他送一条毯子的力气都抽不出来,正当他心生无力之感的时候,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陆开桓皱起眉头,他记得太子的拷打应该是下狱几天后的事情了,不会来得这么早。
那么这一串脚步声到底是谁的?难道他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会来探望他?
这也不能怪陆开桓,他驾崩之时已经四十五岁了,这几十年前的事情,除了一些大事,旁的都已经被丢在记忆的长河之中了,自然是记不清这个时候谁会来看他……
正当陆开桓苦苦回想之际,门锁被“当啷”一声解开,与此同时,传来一声就算他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声音:“多谢大人。”
这把嗓子清朗柔和,说出来的话总是轻轻的,像是一片羽毛搔在人心上,可在此时,这念了整整十四年的声音,却让陆开桓浑身都战栗起来——
他抬头,孟笙年轻生动的面孔便映入眼帘,近在咫尺。
“怎么了,殿下不认识我了?怎么眼圈都红了?”孟笙蹙眉,眉眼间俱是担忧,蹲下身去探陆开桓的额头,“他们说殿下在牢里起了高热,病得很是厉害,奴才实在是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要来瞧瞧殿下,给殿下送个毛褥和毯子……”
那担忧,一丝一毫都没有掩藏,真真切切地写在脸上,不掺任何杂质。
陆开桓痴痴地盯着孟笙,视线一刻也无法离开孟笙。
还好,还好,这一世,他还来得及。
来得及,将这个人,放在心尖上……
来得及,紧紧拉住孟笙的手,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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