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 (北境有冻离)
- 类型:古代架空
- 作者:北境有冻离
- 入库:04.09
“笙儿,如果这一次我失败了,被迫离开京城,你还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殿下在哪里,孟笙就在哪里侍候,殿下总是问这样的问题,是疑心……”
陆开桓一把打断他的话,垂眼盯着外袍上绣着的银色云纹,道:“你多想了,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再跟着我受苦。”
他的傻笙儿,从头到尾都是最傻的那一个,无论是宫外陌生的府邸,还是不知前路的茫茫大漠,都不曾有过什么怨言,只是默默陪伴在他身旁,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负了那样多的情意,对陆开桓的惩罚便是永远活在愧疚之中。陆开桓此时年轻俊朗,他蹙起的眉头和落寞的神情使他在月光下多了几分失意惆怅,在白纱一般的月光下,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更是明显,十分英俊。他这好皮囊大半是随了蕙妃,据说他家祖上有些胡人的血统,因此都是轮廓明晰,深眉星目的长相。孟笙在一旁瞧着陆开桓,心里无端端软下一块,走上前去,将手指放在陆开桓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压起来。
“奴才之前和给皇后娘娘做按摩的宫女学过些日子,殿下若是不介意,就让奴才为你按一按吧。”
陆开桓没有开口,只是往后一靠,他坐的凳子没有靠背,因此这一靠直接就倚到了孟笙的腰上。孟笙身子僵了僵,却也没有躲开,只是继续做着手上的事。他手指纤细,力道适中,果真按的十分舒坦。陆开桓这些日子为了质子之事操劳,也着实是累得很,竟是靠着孟笙睡着了……
孟笙看着陆开桓的睡颜,弯下腰在陆开桓耳边唤了两声,见陆开桓没有回应,便悄悄将脸凑过去。
许久后,一个冰凉的吻,轻轻落到了陆开桓的唇上。
这个吻像是羽毛坠湖,静得不带起一点涟漪。
五天后,突厥来的使者在金殿之上,提出要大千国出一位质子到突厥去,不然明年将不会再进贡物品。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朝堂上无不震惊,人人都知道这几年突厥有想要毁约起战之意,原本以大千国的兵力,也并非没有胜算,只是大千国连着两年旱灾,国库并不充裕,粮仓内也实在是捉襟见肘,突厥正是瞧见了这个时机,才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企图寻找一个借口起兵攻打大千。
御书房内。
“皇上,万万不可!陛下子嗣本就稀少,若是再派一位远去突厥做质子,那么损失的不仅是大千国的一位皇储,更是大千国的脸面啊!”
“郎生此言差矣,若是以一位皇子,能换得边疆平和,两国交好,那么其实是一件动徳事,又何来丢去脸面之说?”
“功德事?”郎雨华的双手在宽大的袖中攥得紧紧的,手心里是湿滑的汗,可他面上却十分淡然,“丞相大人,功德之说,您也明白,那都是史官笔下的遮羞布罢了,如今竟也要拿来自欺欺人吗?”
郎雨华在三日前寻着了洛光街的方先生,方先生为他指一条路——这路虽说不是什么明路,但陆开桓提出的条件着实十分动人。
信中写道,如今时机动荡,却也正是有志之士出头的好时机,若是郎雨华肯与陆开桓合作,待大事尽成,丞相之位便是他的。
丞相果然怒道:“郎雨华!你竟敢如此放肆!别以为你如今是状元郎,就可以肆无忌惮!如今我大千国内忧外患,你难道不知道吗!”
皇帝抬起眼皮子,懒懒地翻过一页搁在案上的经书,又抿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开口:“丞相何必如此动怒,传郎雨华过来议事就是要他来说话的,不然朕总听惯了你们那些绕来绕去的客套话,有时候还真是糊涂,”他的眼神平压下去,在十个近臣之中沉沉扫视,将每个人的神情都收进眼底,又问道,“众卿以为,将三皇子送去突厥如何?”
郎雨华心里暗暗叫糟,正欲开口阻拦,却被丞相抢了一道:“老臣以为,三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三殿下年幼,暂且也没有接触朝政,心性单纯,去磨练也未必是坏事;再者,当年定远侯之事……三殿下毕竟是蕙妃之子,此番送去做质子,也是赎了罪。”
“皇上,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最后也未论出什么结果,只是近臣之中,大数要么是太子的人,要么收过二皇子的恩惠,所以他们对于推陆开桓这样一个无用皇子出去受苦,都认为是最好的办法,大多都顺着皇帝的意思,推荐三皇子去突厥作人质。
散了朝,郎雨华悠悠地叹了口气,他入朝时间不长,作官资历也尚浅,且还没学会如何做个处处逢源的朝臣,骨子里还带着文人的一腔傲气和热忱,对那些圆滑世故,随波逐流的臣子大多还是看不起的,可这一次的御书房议事,却让他真正开始明白,有时候,受宠与不受宠之间的区别,简直是云泥之别——天家之子尤是如此,若是不能讨到父亲的欢心,那么便如履薄冰地活着,有时还不及平常百姓家里的孩子。
天空上压着沉沉的阴云,郎雨华抬头看天,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眉心,很快融化成了水。上京的雪向来如此,下得突然,下得肆意,郎雨华没叫宫人为他拿伞,只是贴着宫墙,一个人满满地走去。
在路过一个小巷时,郎雨华停下了脚步。
那里有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纤细少年,正撑着伞等他。
“告诉殿下,情况不妙,陛下有意让他去做质子。”
“是,”孟笙点点头吗,将手里的油纸伞塞到郎雨华的手里,又探过身子,伸手替郎雨华掸去肩上的落雪,末了微微一笑,“郎大人拿着伞回去吧,这雪虽然不大,但到底是湿凉,还请大人多多保重身体。”
郎雨华点点头,他不便在此处多做停留,便转身离开了。
只是那伞柄上被一个人手掌捂热的温度,传到了他的手上,在寒风落雪之中,还久久不散。
第十九章·母妃
“陛下,三皇子在殿外求见。”
皇帝拈了颗腌杏,心不在焉地应道:“都这个时辰了,他来干什么……罢了,你叫他进来吧。”
陆开桓从门后绕进宁隽宫,缓缓走到皇帝榻前,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帝嘴里含着杏核,有些含糊不清地道,“有什么事?”
“父皇,儿臣此次来,是为父皇解忧……突厥之地,儿臣愿去,以换疆地和平。”
“哦?突厥?你愿去?”
陆开桓心下冷笑,无论他来不来主动走这一趟,怕是他这位父皇都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打发到突厥去,既然如此,不如主动些,争取些时机。
“是,父皇,儿臣两位皇兄都年少有为,只有儿臣,刚刚及冠,也没能为大千国做过什么,不如就让儿臣去突厥吧!不过儿臣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不知父皇可否满足?”
“什么心愿?”
“请父皇恕儿臣之罪,儿臣自幼与母妃分离,至今已有十二年,儿臣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再见母妃一面,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是好的。此去突厥,儿臣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儿臣只想亲口和她道个别,要她安心,哪怕她已经认不出开桓……”
母妃,蕙妃。
蕙妃。
这个名字太多年都没有被提起过了,以至于皇帝再思起故人,也不禁有些恍惚了。
这么多年来,云蓉宫一直是宫里一个不能说的地方,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开始遗忘,那个眼波如水的女子。
爱她吗?——皇帝说不上来。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学的就是帝王策。他被时刻教导做一个帝王前,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断情绝爱,要对所有人都狠得下心肠。
为了皇权的稳固,他自然也是可以放弃一个女人的,这都是小小的牺牲。
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蕙妃疯了的那个晚上,他在偌大的龙榻上,枯坐整整一夜。
那样一个灵动聪敏的女子,怎么能,怎么会,说疯就疯了呢?
……
“寒泉之思本是人之常情……”皇帝清了清喉咙,到底是没能将那句压在舌底的‘回来告诉朕,她且还好’说出来,“你去吧。”
“多谢父皇!那儿臣便不打扰父皇歇息,这便退下了。”
孟笙瞧见陆开桓从宁隽宫内出来,连忙将手上抱着的大氅为他披上:“殿下,奴才瞧见外面起风了,你穿得太少……”
陆开桓摇摇头,双手自然地握上孟笙的手,语气里带上三分心疼的责备:“大半夜跑出来做什么!瞧你手冷的,像两块冰一样,下次不许擅自来送东西了,好好在你屋子里烤火盆,听见没有?”
陆开桓到底是年轻体壮,在冬末的寒风料峭中,温度竟也十分高,灼灼暖意从相贴的肌肤传到孟笙手上,这种热度似乎透进血液里,孟笙抬头望着面前的青年,一时间只觉得有如春沐。
这个人,是他人生里拨开云雾,透进来的一缕阳光。只是这道光太过耀眼,太过炙热,连孟笙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抓得住这道光,或者说,这道光愿不愿意在他手心里停留。
孟笙看着看着,就想起了那个月光下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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