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掉房间,他在街上四处游荡。颜青已经离开了清溪渡,他要去哪里找他呢?
正踌躇间,忽然听见小孩子啼哭声。回头一看,是垂髫小儿,约三岁,正仰着脸看着他哭。柴无烈好笑地蹲下去,问他,“你哭什么?”
小儿伸出白嫩的手,指着他颈间的铜钱,“我的!”
“小强盗。”柴无烈捂住铜钱,正色道,“不是你的,是我的。”
“我的!我的!”小儿大哭起来。
柴无烈头疼地摸摸他的脑袋,“别哭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一枚铜钱,然后弄丢了?”
小儿看着他,没听明白般歪了歪头。
柴无烈指着铜钱道,“你的铜钱是不是丢了?”
他这一指,那孩子又哭了起来,“我的!”
柴无烈这回明白了。他站起来,牵着这孩子,柔声问,“你从哪里过来的?”
孩子指了指背后,泪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柴无烈的脖子看。
柴无烈捂住脖子,“别想觊觎老子的铜钱啊,这是老子媳妇给的。”
孩子懵懵懂懂地看他。
柴无烈想起来颜青,对着孩子嘿嘿一笑,点了下他的鼻尖,“说了你也不懂。”
小孩子当然不懂他说什么媳妇,但是他知道铜钱 。走路的时候不看路,眼睛一直看着铜钱。柴无烈给他看得没办法,一把把人抱起来,按着脖子强迫他趴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让他看前面,口里道,“小崽子,看见铜钱了说一声哈。”
孩子啊了一声,口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柴无烈脖子上。
柴无烈嘶地吸了一口气,把孩子放下来,伸手摸摸脖子,果然是一滩口水。他擦擦脖子,无语地看了那孩子一会儿 ,又点点那孩子的鼻尖,“幸亏捡回来段缙的时候他已经不流口水了。”
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又驻足,忍不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孩子,看完了就觉得心里略带了些得意,“老子眼光就是好,一捡就捡回来段缙那样的,聪明伶俐又长得俊俏。”
小孩子见他看个没完没了,嘟着嘴冲他噗口水。
柴无烈掏出帕子一股脑按他嘴上,吓唬他道,“再吐割嘴了啊。”
一句话给孩子吓得,咧着嘴大哭起来。
街头上一个乞丐一般的壮汉用帕子捂住小孩子的嘴,小孩子仰着脸哭的十分伤心。这幅街景放在哪里都会被围观。
柴无烈也不例外。
一群人围住他,有人在议论人贩子什么的。
柴无烈连忙松开小孩子,指着他辩解,“他吐口水。”
刚一松开,小孩子就很给面子地冲他吐了口水。
这是铁证啊。
柴无烈连忙喜滋滋地道,“你们看!”
围观者纷纷侧目,“连一个孩子都欺负!”
“哪里来的乞丐,把他赶出去!”
“看小孩子穿着,也算是富贵,定是这乞丐从哪里拐来的孩子!”
“……”
柴无烈很无辜,明明是这个小强盗要抢他的定情信物来着。
“打他!”
“打他!”
“打他!”
群众的议论慢慢地变成了一致的要揍他的呼唤。
柴无烈目瞪口呆,委屈地拍了那孩子脑袋一巴掌,“三岁也该会说话了吧,给我解释解释呀。”
小孩子被他拍的脑袋往前一带,小脑袋一下撞在他腿上,当即气愤地对着他的腿吐了一口,小拳头还砸了他一下。
“打孩子?揍他!”
围观的人愤怒了。
祸从天上来!
围观的人挤上来,柴无烈掉头要跑。
小孩子被人挤了一下,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柴无烈回头看见了,一拍脑袋又跳了回去,扛起小崽子就往前窜。身后跟了一串人,有人大喊,“抢孩子啦,抢孩子啦。”
“……”柴无烈觉得今天这顿打自己是逃不掉了。
小崽子趴在柴无烈肩膀上,他跑的又快,速度又稳,小崽子以为在做游戏,还咯咯地笑。柴无烈头疼地给了他屁股一巴掌,“把老子害成这样,你还有脸笑!”
小崽子觉得屁股微微一疼,当即嘟起了嘴,口水在嘴角溢出。柴无烈立即投降,“我错了大侠!你可千万别吐!”
小崽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一脸怪模样,嘿嘿笑了。
柴无烈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稳稳地扛着他逃避追兵。一路跑来还在纳闷,明明他是按照小崽子方才指的,他过来时候的路跑的,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父母出来寻。
正要放下他观望一番,小崽子乌拉乌拉地指着一处房子叫了起来。
“你家?”柴无烈侧目看他。
“奶奶!”小崽子冲着门大叫。
柴无烈扭头一看,门里仿佛是有个老人在坐着。他松了一口气,把小崽子往门口一放,“进去吧。”
小崽子往门里快步走了几步,走着走着猛地回头,指着柴无烈的脖子,“钱!我的!”
“……小财迷。”柴无烈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递过去,“拿去玩吧。”
小崽子乐呵呵地去拿。
柴无烈侧耳听了听,里面已经有妇人跑出来了。他把小崽子往门里推了一把,“快回家吧。”
小崽子捏着钱,眉开眼笑地往里走。
柴无烈背后,浩浩荡荡地追着打人贩子的清溪渡镇民已经追了上来。
柴无烈站在街心,举起双手,指着正往门里走的小孩子,“他已经回家啦。”
镇民站住,看看柴无烈又看看小孩子,议论起来。
柴无烈当然知道犯众怒的时候越讲道理越糟糕,所以一路把孩子送过来,让镇民们亲眼看见结果,这样他们当然就会无话可说。
他笑着看着小崽子胖嘟嘟的身影迈向门坎,门里有个老妇人伸手过来,要把他抱进去。小崽子开心地笑了起来,老妇人也是喜极而泣的模样,“跑哪儿去了,奶奶找你都找不到!”
看着这一幕,柴无烈心中非常欣慰,正要转身离开,耳边忽闻尖锐的破风之声。
“小心!”他扑向小崽子。
老妇人以为他是要抢孩子,往前一步,一把抱在了孩子身上。
距离有些远,柴无烈又怕伤到她,动作便慢了一瞬,就这一瞬间,利箭已经呼啸而至,射在了孩子身上,正中脖颈。
老妇人悲痛地尖叫一声,抱住孩子嚎哭起来。
“贼匪!”
“清溪山上的匪徒进镇啦。”
这一箭如射炸了锅,镇民奔叫着一哄而散。
老妇人抱着孩子坐在门坎大哭,苍老嘶哑的声音无助又绝望。
那孩子小手蜷缩着,柴无烈方才给他的铜钱微微露出一角,鲜血从他的胳膊上流了下来,慢慢地为铜钱染上一层稠浓的红色。
柴无烈双眼微红,激愤地看向镇口。
那里,有八个蒙面人骑在骏马上,当中的一人手持弓箭,向着四处逃窜的镇民的喊道,“岑商已死,以往约定作废!限你们定期上贡,违者就地格杀!”说完哈哈大笑,几人策马离去。
这一箭让原本平静安详的小镇从此不再宁静。镇上到处哭声一片,酒楼商贩纷纷收摊,生怕被匪徒抢劫 。
柴无烈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镇上匪患由来已久,只是以前有欢喜门坐镇,岑商与匪徒首领谈判,商定按月给与粮食钱财,匪徒不来镇上骚扰。如今岑商已死,匪徒无了顾忌,又开始横行无忌。
“知府呢?”
柴无烈问,为什么镇上事务几乎是欢喜门在处理?
正收拾东西的商贩回头一看问话的是个乞丐,没好气地道,“吃斋念佛去了!”说完拎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溪渡四面环山,一条溪水绕镇而过。
虽然出镇的路途遥远,可是这里均能自给自足,与外界的联系并不大。当地镇民过着祥和自得的生活,谁也没料到内里是这幅情景。
知府不作为,欢喜门又被灭 。如今的镇民如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柴无烈想起京城里的那一位,不由得苦笑。
那位从来不出京,只听信于朝臣吹捧出来的太平盛景,怕不知道治下之地处处匪患成灾吧?
老妇人仍在痛哭,柴无烈扶起她,又拿出银子放在她身边,叹了一句,“葬了小公子,快些逃命去吧。”
老妇人眼睛红肿,看着柴无烈,“是我对不起孩子……是我没把孩子挡住……我老眼昏花,没看出来你是想救他……”
柴无烈心中酸涩,“老人家无需自责,是我学艺不精,竟然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
那妇人眼泪染在皱纹上,每一条看起来都非常愁苦,却还是对着柴无烈摆手,“不怪你,怪我。”
柴无烈默然地站在门口,看向已经不见众匪的镇口,问道,“老人家可知道那匪窝在哪里?”
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抬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明白柴无烈在说什么。似乎孩子的去世,让她迅速地衰老,连仅剩的精气神都慢慢地消失了,“在清溪山里面……”说完,抱着孩子慢慢地进去了。
柴无烈看着镇外连绵的青山,快步往镇外走去。
他摸摸脖子间的铜钱,不知道怎么了,那孩子的面孔一直浮现在眼前,想起那妇人瞬间苍老的面孔和绝望的语气,他暗道不好,连忙转身,几个飞起,直接跃到妇人家中。恰好看见妇人的背影正委顿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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