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沉默了。我心下一空,顿感轻松,现在下的不是雨是刀子吧?我浑身皆痛,痛入骨髓,“文澜,我想见王爷一面。”
“见面也是徒劳无益,更何况,王爷现下并不想见你。你快些走罢,别让王爷难做,我亦不想对你动手。”文澜的功夫十分了得,他手中那柄长剑已沾满了鲜血,我曾亲眼见过他杀人,一剑贯心;我亦曾亲眼见过他救人,杀人救人,他所依仗的只有手头那柄利剑。
“一剑贯心,应该没有多少痛苦吧?”我自笑了一声。文澜一如之前般,脸上无甚波澜,他到底还是没能下手,转而走了。
丫头们进进出出,每次进出都免不了瞪我一眼。雨势稍小,身上寒意更盛。我腿上已无知觉,所视之物越发模糊,所听之声也越渐不清。脑袋忽然一空,只觉身轻如鸿毛,摇摇晃晃,再无知觉。
不晓得睡了多久,但知醒时天色已晚。
稍一动身子便累得厉害,使不出太多气力,我穿好衣裳挣扎着奔向黎子易处。屋里亮着灯,我却不敢敲门,纠结半晌,我才鼓足勇气,“王爷,现今我不求其他,只求你能信我这次。我从未起过伤你害你之心,此次之事与我无关。”
屋中无声,我心上一急,耗尽我前半生所有的勇气道:“黎轩,你可以不信天,可以不信地,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唯独不能不相信我!就算全天下人都背叛你,我都不会对你有二心。这十七年来你就真的一点儿都觉察不到吗?!”
黎轩这个名字,我只在十岁时喊了几次,黎子易他喜欢得紧,可是我爹却不高兴,他揪着我说教了一番后,我便不再喊他黎轩。
片刻门开。夏念真冷哼一声,“凌丹,我看你不仅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还是不知死活!”那两道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在黑夜中泛着冷光,我不寒而栗,自行退了一步,“淑王妃。”
“来人呐!”一声冷呵,涌出五六个家仆,夏念真拂袖哼道,“王爷有令,把犯上作乱凌丹给我拉下去,严惩不贷!”
众人拉了我便走。在这王府住了四年,我第一次来到柴房,这里摆了些许干柴,堆了一些杂物,房门一关就显得十分阴冷。夏念真似笑似恨,朝我逼近:“不信天,不信地,只信你?呵!凌丹,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直呼王爷黎轩,还叫得这般亲热!你不嫌恶心,王爷还嫌恶心!”
我一直掩藏的秘密被外人知晓,心头慌得厉害,如今这场景与捉贼抓奸的场景的无异。“你早就该在十二年前与凌家三百单八人一样尸首分离,现下苟活到今日,不就是为了王爷么?!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对王爷心心念念,可是王爷对你只有厌恶,日复一日积累而成的憎恨!”
“淑王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见王爷,我要见黎轩。”家仆的力气大得吓人,我动弹不得,砧上鱼肉就如我这般。“凌丹,我是该说你蠢还是说你善于自欺欺人呢?你只是王爷的侍读,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的地位只比宫里的太监高出一点点,你比不过文澜,更比不过我!”
“凌潜西密谋叛乱,辜负皇上的期望,你属凌家血脉,自然该死。当初王爷年少,多番苦求才保住你一条狗命,哪知你不晓得报恩,反而勾搭上了黎赐箫!近些年来王爷对你冷言冷语,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夏念真拂袖,盛气凌人,“失望一点一点积累变作怨恨,怨恨化作如今的仇恨,凌丹,你欠王爷的,如今都得一并还来!”
夏念真朝那几个家仆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上手抓扯我的衣裳。“你们做什么?!”我慌了神,护住衣裳连忙后退。
“王爷受不住你的深情,便叫他们几人好生伺候你!”夏念真的笑容刺眼得很,婀娜转身后还不忘叮嘱一句:“王爷亲自下令,你们可得给我把凌家小公子伺候舒服了。如若不然,人头落地!”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这样对我,我要见黎轩!我要见黎子易!”柴房门一关,我的天空塌了一半。狞笑,除了狞笑只剩狞笑。“别碰我!别碰我……”疼,浑身都疼。手疼,心疼,身下疼。
一场梦能做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月,还是一年?不管多久,反正不会是一生。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几十载光阴,足够尝尽人之辛酸苦辣、悲欢离合。不管梦里如何花开富贵,快意平生,待梦碎人醒后,照旧的繁华落尽,满目荒凉。
我生来富贵又如何?恩宠加身又如何?不过是眨眼间的繁荣,一生的痛苦。人人都羡慕我命好,我却笑那痴人不知福。
“啧啧啧~凌公子,看你这副模样,其中滋味一定不错吧?”夏念真掩嘴笑了两声,讽刺而又轻蔑,“你们将凌公子伺候得这般舒坦,等会儿都有赏!”众人抹嘴道谢,脸上□□半点都不曾减少,我看了恶心。
“我要见黎子易……”我躺在地上无力起身,只蓄了些许气力拉了拉衣裳,盖住满是抓痕的身躯。“你要见王爷,可是王爷并不想见你啊。先前他就在房里,你在门口说的那番话他也全都听见了,你可想知道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夏念真悠哉悠哉行至我身前,娇声道:“恶心!恶心至极!”
“你的声音令他恶心,你这张脸亦令他恶心!”夏念真的陪嫁丫头芊罗掏出一个黑瓶子递与家仆,虽无言语,个中意思皆已明了。“凌丹,你也莫要怪我,这一切都是王爷的意思。”夏念真眼尾一挑,不怒而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一层覆一层的绝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再一次反抗,再一次徒劳。我的嘴被捏得生疼,瓶中药水一滴未洒,全被灌入我的腹中。苦味泛滥,痛楚更甚。我掐着喉咙一阵猛咳,钻心的刺痛从喉咙处蔓延而开,喘息不得,痛苦至极。
“这是王爷特地为你挑的药,坏嗓毁声,过程虽是痛苦了一点儿,不过见效确是极快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咳出一滩血,喉咙似咽了碳火一般,火辣辣地疼。
“你三岁进宫,与王爷同吃、同住、同学,如今你不仅生出二心,还下毒谋害王爷。王爷仁慈,仍念儿时恩情,留你一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夏念真把玩着手中匕首,娇嗔道,“相处十七载,便罚十七刀,以了却往昔。凌丹对本王情深义重,本王无以为报,只赠‘断袖’二字黥面。凌家叛乱,株连九族,未保皇命不违,今者去势放逐,此生不复相见。凌公子,这是王爷的原话,一字不差,一字不落。你听清了否?若是不明,我还可再说一次。”
什么晴天霹雳,什么五雷轰顶,什么万箭穿心都抵不得我此刻苦痛。“这是黎……子易亲口说的?”夏念真将匕首扔到我身旁,“凌公子要是不信,不如现下随我去见一见王爷?哦~差点忘了,王爷他现在根本就不想看见你。”
“梦不断黄粱,辨不清炎凉。痴人说梦为哪般,不过心尖一方牢。”恍恍惚惚十七载,今日终到头。我笑了,哭了,心尖疼到麻木。芊罗呵了一声,众人忙上前按住我,我却不想再挣扎。刀剑在我右侧脸颊滑动,一刀接着一刀,鲜血布满了整张脸,我大笑着,无甚痛感,却又痛入骨髓。
十七刀,一刀一年恩。我爱过,我怨过,我也恨过。我越来越看不清夏念真的脸,只听得她的冷笑,身下的痛感转瞬即逝……黎子易,纵使我再亏欠你,此番,我也全部还清了。
第35章 凌丹,字玉仟,旁人也唤我代以秋
一直颠簸,颠簸。我的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不晓得车夫要带我去哪里,我也全然不在意。要杀要剐,要埋要烧随他高兴便好。
“公子,你吃点东西罢。”颠簸止了,眼前兀的一亮,却模糊得紧。我只看得清一个轮廓,不辨男女,不分老弱。只能凭借声音估摸出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我稍稍睁眼,抱紧了怀里的长琴,片刻不过又合了眼。车夫似乎是叹了一声,马车继续颠簸。锥心之痛一阵接着一阵席卷而来,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他。越是努力,越是徒劳。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就连梦也不放过我。
不晓得睡了几日,只知每每清醒时,浑身都疼。突然听得一声哀嚎,颠簸止了,此番撩开车帘的不再是车夫。“大哥,这里还有一个人。”嘈杂吆喝声四起。
没死在皇帝手里,没死在黎子易手里,现下却要死在拦路强盗手里。呵!想来也是讽刺,生来富贵骨,却是低贱命。我努力睁眼,但见三四张丑陋的刀疤脸和几十把闪闪发光的长刀子。
“大哥,这人浑身是伤,看他这模样,就算咱们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几日。”刀子反射的太阳光刺得我眼睛痛,我又合了眼。我命是生是死,早在八年前,在凌家人死光那一刻,就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他手里的琴不错,能卖几个钱。还有这辆马车,一并带走。”一人上前抢我的长琴,这是我仅剩的一件东西,不能给,如何都不能给。
“你一个哑巴,你一个将死之人,留着这琴还有什么用。松手!”我终究还是没有护住,他们夺了我的琴,将我抬下马车扔到了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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