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也不知自己看了这老僧多久,直到暮色西沉,霞光一指,那老僧一张脸在晕色下轮廓柔和。他方从沉湎中醒来,从怀里拿出两颗黑色珍珠,捏在手里瞧了又瞧。
乌云寺最后的敲钟人,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去,如他来时一般,静静的来,静静去,到死时,又因执念迟迟不肯离去。
宛若黑暗水底开出的花,生死寂然。
连城想,乌云寺有没有敲钟的僧人关他屁事,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慈悲为怀,他最烦的就是佛门那些个清规戒律,整个和断情绝爱一样。
不就是一个敲钟的,没个人在这敲钟,三千界还能塌了,倒了。
可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当初的那个白衣姑娘。
即使过了一千年,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三千界最乱的时候,佛乡的钟生了锈迹,痕迹斑斑。
就在这佛塔高处,就在这古刹寺钟,豆蔻年华的姑娘,玩命的拿头撞击着坲钟,满身鲜血都不曾停下。
一身鲜血,一声佛音。
力气用尽,鲜血流干,却引不起一丝怜悯。
“算了。”连城在老僧身边蹲下,“反正我拿着也无用,便予你玩玩。”
前后不过一瞬,连城一站起来,转身就走,踩着步子,走的潇潇洒洒,和个市井神棍一般的念念有词,颠三倒四。
“人生得意须尽欢,秦楼楚馆挨个看。抽刀断水水更流,唯有一醉解千愁。”
“这浮生呐,你在执着什么,悲伤亦或是彷徨……”
……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低,淹没在远处渐渐沉入山下的夕阳里,不知说与谁听。
他走在浮空的佛像长廊里,闲庭信步。
乌云寺的金佛银龛当年被洗劫一空,现如今只剩下半残半碎的石像,很难寻到一个完整的佛像。
连城绕了一会儿,酒瘾上来了,轻车熟路的从一个极隐秘的地窖里提了两坛酒,趴大佛的顶端坐着,无声喝闷酒。
这酒方是存了千年,烈得烧喉。
锦城没有夜晚,三千界唯一的一座不夜城。
下头的琉璃灯在黄昏时便已经亮了起来,细细密密的如同蜿蜒曲折的长龙。
石桥下的画舫,水面上的莲灯,立在孔雀台上纤腰柳摆笑靥如花的舞姬,青石板上提着雪青灯笼笑逐颜开的稚童,以及散在风里的满地杨花,像是一个静止突然间活络。
下头的琵琶又起,如珠玉碎,红唇轻启,又是一曲软语小调。
正当这时,天际突然一声啼鸣,婉转悠扬。远方十万黑甲铁骑飒踏而来,千军万马,声势浩大,惊得地面烟尘四起,开始震颤,晃动。
兀的,小桥流水的一角一片黑暗。几个把盏的少年愕然的抬眼望天。
一片红色的火羽慢悠悠的从天空落下,那上京来的纨绔喝得醉醺醺,抓了抓而后,先是神情的恍惚的看着那片燃着烈焰的红羽再是目瞪口呆的抬眸望天,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
天空飞过的,是一只通身烈焰的巨鸟,双眸狭长凌厉,瞳哞冰蓝一点,霜雪凛然。
振翅而飞,翼若垂天。
“快看,快看,鸟被火烧着了。”
无邪的孩童聚在一处,指着天空中那只焚烧起来的红色巨鸟,满眼接是喜悦。
胆小些的小姑娘拉着与她一般高的男孩,怯怯道:“那它真可怜。”
……
一人呆愣愣的站着,眨了眨眼,一甩袖,拔高了声儿,“天……火鸟,烈焰,这他娘的是不是咱们皇朝传说中的护国神鸟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你数了?金乌不是和太阳一个温度,贴这么近,你还不晒死,快来个修道的说说。”
“金乌乱世而出,除魔卫道,如今三千界天下太平,哪里有能劳动神鸟出来的邪魔外道。”
“可你怎么解释这浑身火焰,除了金乌,还有旁的不成?。”
“别吵吵,真是金乌,未央宫那位驯服死海金乌后,在金乌身上施了凌霜咒,五百年前,我皇朝神鸟金乌不仅可浴火重生,也能遇水重生,真真正正的不死鸟。”
“真是神鸟?神鸟来这做什么,怪吓人的,我……我一不放火,二不杀人,就是慕名过来嫖个娼。”
这话说的,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慕名而来寻花问柳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朝从不管的温柔乡,莫名其妙的出现皇朝发发光就能横尸千里的不死神鸟三足金乌,别说这些弱不禁风的美娇娘,就是上京来的好些个大人物都怵,这就是露那么一点光,他们也得顷刻间烧成渣。
三千界如今安平,未央宫那位看着不理事,一旦管事,回回都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位性子霸道,说一不二,但凡被他定了刑,再无回转余地。
满城的人皆心有余悸,惴惴不安,正值自我反省安慰的空档,天空里又飞过一只金乌。
高阁上的花魁娘子,指着天边,精心画好妆容的小脸煞白煞白。
下边的人都看她,她也不知是因为人过多的注目低头,还是因为见到的东西太过震撼而低头,胸膛起伏不定,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亲娘欸,锦城是不是要完了!
也不需她多言,天空盘旋的金乌,遮天蔽日,瞬间,整个锦城高空一片黑暗。
分明浑身烈焰,所照耀下的却是无边黑暗,甚至,从空中落下了青色的雪霜,冷的刺骨。
青色的雪,千年前连城见过。
这青色不是雪,而是魅妖一族用来搜查的青火霜灵,所过之处,大事小事,再无遮挡,没几个能躲过青火霜灵的眼。
青火霜灵需以烈焰相辅方能作用,千年前,魅妖一族徒有此类至宝却苦于不知如何让烈焰随行,一直搁浅。
如今,青火霜灵有了归宿——金乌的眼睛。
连城张开结界后,往巨佛的耳朵里退了一步,匿在黑暗里,脸上戴着的喜佛面具在雪青色下冷幽幽的,妖异又诡谲。
此时此刻,连大爷从不认为这大阵仗是来抓自己的。他估摸着,许是上头那个……
啊,就那啥无能的年轻人,约莫是思春了,来这治治。
这个时候按原著,三千界安安生生,也的确是该遍寻美色暖暖被窝充充后宫的大好时候,饱暖思淫。欲,皇帝嘛,祖祖辈辈都改不了一个德行。
毕竟,这锦城第一的花魁娘子,论美貌能排三千界第五来着。出身差了些,不过,有甚干系,漂亮就行,到时候生个小朋友出来母凭子贵,还不是一堆人谄媚巴结。
笑贫不笑娼嘛!
城门大开,护城河的吊桥也一并放了下去,笙歌艳舞全然死寂,皆望着那群手持长戟黑甲兵,整整齐齐,踏着地,无比肃杀。
万军困城,还真没见过那家皇帝,嫖。娼都能嫖出一股王霸之气,实属罕见。
“男人哟!”提着酒坛转身就走。
彼时,连大爷未有半分觉悟。
这觉悟哪能有,任凭任何一个死了一千年的人突然活过来,就不会考虑再次被抓。
一千年,够一个普通人轮回十多次了。
物是人非,世人一代又一代,哪有人会时刻惦记一个死人,除非,他是个傻缺。
傻缺……
作者有话要说:
门前落青雪,葬尽旧时杨花落【歌】
【彼时孤寡老人连大爷,不要嫌弃他】
第4章 念念青瑶,扶苏有风
“隔了一千年,你怎么还喜欢戴这丑不拉几的破烂玩意儿,毛病。”
指腹间的调子微不可察的一顿,清一微叹一声。
又被丑到了。
他拿着一把月琴,弹的是南朝的旧曲《秦淮景》。
月琴是清一最喜欢的一类的乐器,弹的也是一等一的高绝,情景俱在。
偏偏,这把月琴上绘着牡丹图,牡丹的花和叶上嵌着紫水晶绿宝石,半分风雅也无,那倾泻的流光扎扎实实的晃得连大爷老眼一花,差点给闪瘸了。
这位嫌贫爱富的暴发户,品味是千年如一日的奢华糜烂张扬,否管什么玩意儿,一落他手里,就可劲的往上镶宝贝。这操作,就是凭他生了一张秀气儒雅的脸也得摇头说一句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竹屋的窗户全给支开了,连城靠窗坐着,正摆弄着脸上的喜佛面具。身边的矮桌上,茶雾氤氲,窗台边上的青竹筒里插着一枝素雪梨,清风一过,花瓣随落,飘飘瑶瑶的跌在桌上斜摆着的七弦琴上,轻轻荡漾。
琴有些年头了,通体玄色,半分装饰也无。七根琴弦上皆泛着一层至纯的灵光。
连城摸了一把,立刻就放开了,引得一阵弦响。
这里是锦城的绿竹巷,杨花青巷最深处,是锦城现如今唯一尚存的小倌楼,不过一方竹林,一隅精雕细琢的竹林馆。
绿竹巷平日里少有人来,时过境迁,走的走,老的老,只剩下清一和前院里的小童和厨娘。
清一还是千年前的样子,喜穿一身青色,齐腰的长发未束,发尾系着同色同纹的青缎。
他那一头发,宛若流水,细腻茂密,飘着缕缕沁人心脾的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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