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秦淮河是很吵闹的,姑娘们披着薄纱,在江南十月的夜里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藕臂,和客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走进彩舫的房间里去;那被一截细细的丝带勾勒出的细腰,比岸边杨柳更要娉婷三分。她们笑,一点朱唇说出的永远是客人喜欢听的话,好像遇见的每一位客人都是妙语连珠的风趣人。丝竹的声音也是必不可少的,从十`八`摸到晓风残月,素手拨弦,没有弹不来的靡靡之音,檀口一张,没有唱不出的连词妙曲。这一条沉默的秦淮河,收尽了世间风月,红尘欢喜。
风月场里也有要争的意气,秦淮上的画舫一向自诩是这风月场里的鳌头,养出的姑娘也大多带了傲气,最近却被一艘外来的画舫抢尽了秦淮的风头。
那艘画舫上船头甲板上照明的是夜明珠,铺地的是白玉石,乘酒的是金鹦鹉,弹奏的是焦尾琴,跳舞的姑娘有飞燕之姿,玉环之美,一袭简单至极的红裙,赤足踏在船头之上,踝上缀一环金铃,随着舞步叮当作响,不知勾走了多少浪荡神魂,留住了多少风流眼睛。红纱覆面,独独露出一双漂亮至极的星眸,眼波轻轻一转,便道尽了江南三月催化白雪,逗得花开的醉人烟波。这艘画舫来了七日,这姑娘便在船头连着跳了六夜,夜夜从星月交辉跳到晨曦初亮,没有跳过一支重复的曲子,踏错过一次节拍。只这一人,便把秦淮河上的跳舞的姑娘们比成了沉水的鱼,落空的雁。也有不服气的才女上船去讨教,回来后却拿多年积蓄给自己赎了身,要去留在船主人身边做侍候文墨的侍女。
河上的彩舫讨不回来场子,只能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恶气,任由这艘画舫继续待在这条秦淮河上。横竖这画舫已在秦淮河上停留了七日,除了上去讨教的姑娘们,还未进去过一位客人。
然而今夜正是第七夜,或许终究是要有些不同的事发生的。
严峰戴的斗笠遮住了他半张面容,披着的蓑衣又遮住了腰后佩刀,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样子,不太认得出是江湖上行走的严三爷了。南玉坐在他身后的船篷里,热了一壶酒,只待泊船后便与严峰共饮。这船篷设计得精巧,两面垂了薄纱,被风一吹,便飘飘荡荡地送进来了岸边草木混着河水味道的腥气。严峰背对着他,看不见这少年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玉佩,眼角眉梢都带了冷意。那枚玉佩材质是夜光之璧 ,大约有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玉佩内部镂空雕刻出了一个篆体的“南”字,不说这块玉,单单只是这雕工,便可称得上一声价值千金。南玉握住玉佩,抬眸去看了一眼严峰,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严峰自己身世来历,就看见了一位不速之客踏水而来,立刻就冷了脸,将玉佩重新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却说来者正是那位最近出尽了风头的舞娘。看她凌波而来,便能看出轻功极好,怨不得这秦淮河上的姑娘们无一人比得过她。寻常有这等轻功的女侠,哪里还愿意来做这舞乐娱人之事?便是有愿意的,也绝不会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评头论足。她足尖轻点,一掠数丈,极快就到了严峰船头,登上船时,衣角尚且滴水未沾,只稍稍沾湿了绣花鞋底。她摘下面纱,对着严峰盈盈一拜,柔声道:“我家主人久慕严三爷英雄气概,侠气纵横,今日有缘相聚,不敢辜负缘分,特派婢子来请严三爷前去一叙。”
严峰问道:“不知你家主人是谁?”
婢子一笑,露出几分自傲来,道:“刀映远山春,剑上月涟漪。后面一句说得便是我家主人。”她眼波一转,露出妩媚模样,掩唇笑道,“我家主人是诚心相邀严三爷前去一聚,严三爷何必再三犹豫?难道我家主人派出红雀亲自前来相邀,还不能让严三爷相信他的诚意吗?”
严峰道:“既然是美人相邀,自然是不敢相拒。只是我另有一位朋友,也需与我同行,不知你家主人可愿受劳多备一壶好酒?”
“自是愿意的。还请严三爷带人随我来便是。”
南玉不发一言从船舱中走出,他神色颇为冷淡,那婢子红雀却是暗暗一惊,颇有些羞愧自己刚刚卖弄姿色,又福了一礼后,便转身带路,率先向那艘画舫上行去。严峰对南玉道了一声得罪,搂住南玉腰,紧随在那婢子身后,向画舫行去。
白露领着严峰二人行进了画舫内的大厅。主人家坐在主位,指间一管碧玉箫,正与弹琴的侍女合奏。只见他眉如柳叶,眸若繁星,鼻若悬胆,唇如春花,四肢修长,一袭白衣,不饰真珠璎珞,不绣锦簇花纹,单单只这一人,便已经道尽了天下风流,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确确实实配得上月涟漪这个名字。红雀领着二人在月涟漪右手边坐下,便退下了。
月涟漪和那侍女合奏得是《玉树后庭花》一曲,严峰一行进来时,此曲刚刚起奏,待他们坐下,方有女子开口唱词,亦有舞女从厅堂两侧鱼贯而出,在厅内中央开始应和曲歌跳舞,无不是姝颜丽质。严峰二人面前的案几上亦摆了珍馐佳肴,果品琼浆,无一不是寻常市井难见之物。自从他们二人登上这艘船,简直就看尽了人间富贵。
待一曲毕。月涟漪放下手中玉箫,对严峰笑道:“我亦见过不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却大多是一见不如闻名。坦言告知,我虽然派了红雀去请您,心中却是并不抱太大期望的,想你出身世家,想必不过尔尔,占了父辈的便宜才能与我相提并论。然而见了严三爷,风采更甚传名,才知何为百闻不如一见。这般俊杰人物,若是我不能一见,确是定会抱憾终身。” 他说话不紧不慢,措辞讲究,举止虽然稳重守礼,却在这稳重中自有一番傲气 ,然而这傲气又确确实实是来自他的实力,这便让他成了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物。严峰进来后在估量他,他又何尝不在打量严峰?身上尚批斗笠蓑衣,入金玉之堂却未有窘迫垂涎之相,是为身正;被相请而来,受主人怠慢却不见恼怒,是为心静;落座后,摘下斗笠,倒是有一张好皮相,双眼内精光内敛,太阳穴鼓起,应是内力深厚,只不知真动起手来手上功夫几何。
他打量完毕,拿起了酒杯,再笑道:“我当为之前擅自揣测而自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再斟满一杯,敬道,“这杯我再敬严三爷赏脸前来,若是承蒙不弃,还望严三爷能跟我交个朋友。
严峰端起了酒杯,道:“月公子言重了,我当初听闻你初出江湖,便连胜七位成名已久的剑道高手,心中便想不知是何等英雄少年,若有机会,定要见识一下。如今你愿与我相交,严某又哪有拒绝道理?”
二人互敬一杯,饮完后俱都将酒杯倒过来以示滴酒不剩,相视一笑。月涟漪又道:“贵客来临,忍不住炫耀一番。美人当赠英雄,严三爷看我这些侍女,可有入眼的? 若是有,那女子也愿意的话,不如让我牵线搭桥,成就一番好事。”
严峰还未来得及拒绝,坐在旁边的南玉却已经啪一声将筷子放在了案几上,他今日穿了高领,扣子一直扣到下巴,把喉结遮得严严实实,此时这少年心中生了不快,是打定主意要破坏这桩好事了。他想了想,若是污蔑严峰有龙阳之好,只怕被月涟漪以子嗣之事再行相劝,遂咬红了唇,眸光现了水光,显出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娇态,他先是用眼角瞥了月涟漪一眼,又道:“月公子眼睛这么亮,难道看不出严三爷身边已经有佳人相伴了吗?”这声音娇俏,却是当初严峰和他初次相见时听见的声音了。
第十章 弁而钗
月涟漪一愣,他再看严峰和南玉二人,看见严峰张嘴欲言,也被瞪了一眼后就乖乖闭上了嘴,心中便信了,苦笑了一下,对南玉赔礼道:“是我唐突了。还望这位女侠勿怪。”
严峰坐在一旁,听见月涟漪果真信了,颇有几分无奈好笑,不知道这小祖宗又起了什么坏心思,要如此蒙骗月涟漪。然而一想当初他与南玉初见场景,也只当他只是少年心性,起了玩心罢了。他要是此时拆穿南玉,只怕二人都不好收场,只能待以后再寻机会背着南弟暗地里向月涟漪解释赔罪了。凭借这少年的易容手段,想要把在座姑娘们全部比成庸脂俗粉也非难事,况且在严峰看来,纵是南弟不饰脂粉,在座的姑娘,也是无一比得过他的。只是这话在心里想想便罢,以他性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月涟漪虽然是个对待姑娘温柔多情的性子,却认为男人有男人的责任,女人有女人的事情,二者生来就分工明确,互不干涉最好。此时他心中认为严峰贪图享乐,竟然让女人扮作男子跟在身边,且那女子又是个善妒的,心中便叹了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颇有些为严峰可惜。他拍了拍手,厅堂内丝竹又起,对严峰笑道:“无论如何,严三爷今天既然应邀前来,我定是要请你看一看红雀的舞的。我虽富有珍宝无数,婉娘的琴和红雀的舞却是我所有宝物中最为珍贵的两样。”
他话落,刚刚与他合奏的女子便抱琴行出,领严峰二人进来的红雀也另换了一身舞裙,这舞裙为白纱所制,材料轻薄至极,最少有十数层裙摆,行走间随脚步如云似雾般轻轻飘动,裙角坠了只有小指大小的银色铃铛。后红雀和那婉娘一起,站到了厅堂中央。琴声先行,弦动间有凤凰鸣玉碎,芙蓉泣广寒之声,人闻之飘飘然如坠云雾,不知所往,见凤阁云楼,玉树琼枝,有一女起舞于云雾之上,纤足几不沾地,身姿如神若仙,灵动若飘雪,端洁如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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