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小双儿还没睡……?”
钱小雨见他形容猥琐,一阵倒胃口,但他伪装惯了,竟下意识地把用在钱三狗身上的手段使了出来,轻声细语道:“是呢……大叔也睡不着吗?”
说罢,钱小雨突然一阵茫然。
钱老爷也就罢了,这老头算什么东西?
竟也要我放下身段这样哄他吗?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做回了一张笑脸:“大叔……我心口闷……”
钱小雨让那老头吃了点不痛不痒的豆腐,便把人哄得晕晕乎乎地离开了。只是他自己心里茫然又恐惧,恨自己下意识的讨好,恐惧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翌日,天气晴好,几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吃了些糠粥,老头也信守承诺将他送到了春阳县。
钱小雨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心头怦怦直跳。
时隔两个月,他终于回来了。
他像一只习惯了呆在笼子里的鸟,只有回到了这样窒闷的地方,才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他一路小跑,终于回到了钱府。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扇残破的大门。
钱小雨呆住了。
他茫然地看看左右,不敢上前一步。
来往行人见到一个娇小的双儿,狼狈地站在钱府门前,均心生同情。
有人上前搭讪道:“小哥儿,你也是被钱家害过的人吗?不用再来寻仇啦,钱府被抄了家,全家都下了大狱,那钱三狗听说都快死啦……”
另有人也附和:“是呀小哥,别伤心了,上元节那天,袁老爷把他们拉出来当众宣读罪状,我们整个县的人都朝他扔了石头呢!那场面,可壮观了!坏人自有天收啊!”
“我看也是,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可不是恶有恶报。”
钱小雨颤抖着手,问道:“所有人都不在了吗?”
“是啊,全抓起来了。”
钱小雨脑袋发痛,陷入了巨大的茫然。扬起装惯了的笑容,他向围观群众道了谢,往沿街铺子的方向走去。
包子铺已经换成了一家首饰店,布庄的大门贴着封条,点心铺子还是做着点心,不过他钱家的人一个都不剩了。
钱小雨回到钱府,从后门悄悄进去。
一片狼藉。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只见床铺被翻过,床头的柜子也被打开,存的钱一点不剩。
什么都没有了。
钱小雨感觉很累,他侧躺在床铺上,蜷着身子,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不知道又是心口的毛病,还是自己的错觉。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见到了百姓说的上元节的夜晚——钱三狗一家,连同他,一起戴着枷锁游街,沿路的百姓们手中攥着石头,那一块块石头缠绕着怨气与仇恨,打在身上仿佛要把人打穿。
他疼哭了,不住地求饶,却没有人放过他。
一个眼熟的泥瓦匠举着石头,大声哭喊:“让我饶了你!?你可曾饶过我们——”
“啊!”钱小雨倏地坐起,双目通红。
屋子里昏暗,已经将近黄昏,却并没有石头,没有那些愤怒的呼喊,也没有前来索命的恶鬼。
只是他疼得厉害,从胸口泛起的窒息感时时刻刻萦绕着,让他烦躁不安。
他不敢再呆在屋子里,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还有个宅子,他还有个宅子。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梅花,熟悉的大门。尽管是他自己买下的宅子,却没有住过几次,莫世安或许都比他更了解这里。
可他还是生出了一丁点的安心,仿佛在这偌大天地间,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落脚。
推开门,却见有人已经坐在了院子里,在他们曾经对饮过的小桌边。
那人身形高大,作为同伴自然让人觉得安心可靠,但作为敌人,无疑代表着强大、不可战胜。
钱小雨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莫世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己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然后低声问道:“你想清楚了吗?知道错了吗?”
这一句话,他翻来覆去问了两个月。直到此刻,钱小雨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人,只有当报应来临,才能知道自己错得彻底。
钱小雨低低地笑了,没一会儿就像呛了水一样闷闷地咳起来。这一阵发作比他之前经历过的更加严重,只出气却不进气,很快就眼前发黑,口鼻溢血,跌倒蜷缩在地。
莫世安惊住,心中一慌,把人抱起就往医馆狂奔而去。
钱小雨的血蹭在他胸前。
他对这个小双儿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一点点合乎时宜的在意。
也许是恰到好处的时机,恰到好处的作态,撩拨了一下心弦。
浅浅的,轻描淡写的,没有负担的。
但确实是在意的。
因此当他明白了钱小雨面具下的姿态时,内心才会深深失望。
原来他所有的可爱情态,全都是装出来的。他的内里是个不堪的人,皮囊里头装了一颗奴才的心。甘愿被人踩在脚下关在笼子里,做恶人的鹰犬。
这样可爱的人,怎么会甘愿做这样的事?
莫世安那天挣扎半晌,随手结果了他当然可以,但他心中总有那么点不甘心。
不甘心他在意的人,做他讨厌的事。
钱小雨还小,如果他好好教,是不是能把人掰过来?
于是莫世安将钱小雨关在了小屋里,可他却并不懂得反省。那么是时候让他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是真实和罪恶。
钱小雨果真上当了,或者也不是上当,他不可能关钱小雨一辈子。然后他果然惊呆了,他在不大的春阳县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找不到了自己曾经呆过的笼子。
那样简陋的、不牢靠的笼子,随手一砸就灰飞烟灭。
也只有曾经把它当做全世界的人才会看不清这个事实。
可莫世安没有想到,钱小雨竟然在他面前吐了血。
医馆的大夫给人把了脉,仔细查探了一番。钱小雨已经晕过去了,恢复了呼吸。但仔细看,他的脸蛋已经没有了数月前的圆润,微微露出几分尖削。
病人昏着,大夫也就不避人,对莫世安摇头道:“这小双儿病入肺腑,已经活不长了。好好养着,或许能再续几个月,别怪我说实话……你是他什么人?”
莫世安沉着脸,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回答。
如果一切重来,如果钱小雨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长大,他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吗?如果他早一点发现他的不正常,做些努力,能够把人扭回正途吗?如果他没有插手这一切,他会仍然仗着钱府势力耀武扬威,做他“应该成为”的坏人吗?
世上没有如果的事,前世因今世果,钱小雨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就快死了。
钱小雨做了个梦。
梦里,他成了一只小鸟,被坏人捉住,剪了羽翅,飞不起来了。
它很难过,只能在笼子里扑腾几下,望着天空,兀自伤心。
可呆久了,它又觉得一切也不错。它不用自己找食找水,路过的凶恶猫儿也只能在笼外看着它,它渐渐感到安心,变得快活起来。
笼子也很好嘛,做笼中鸟,什么都不要烦心,多么美妙呀。
主人也很好,为它遮风挡雨,带它周游世界。
他只要做一只快乐的笼中鸟,高兴时唱首歌,不高兴了哀哀叫,不管怎样都玲珑娇俏,惹人怜爱。
它来世还想做一只笼中鸟。
钱小雨慢慢醒来,这一场睡眠中没有噩梦。但他知道今后还会有,在未来的夜晚,会日日缠绕他。
他蹭了蹭枕头,看到床边坐了一座大山。
“莫大哥……”他哑着嗓子叫。他没什么力气,好像突然衰败下去,也不再有什么斗志了。
他很难再思考什么艰深的问题,只是眼巴巴地盯着男人。莫世安心中沉重,被他看得更加不好受,应了一声。
“我是不是要死了?”钱小雨问。
这问题很好答,莫世安也不想跟他敷衍什么,便点了点头。钱小雨歪了歪头,娇声道:“那莫大哥带我出去玩几天,好不好啊……”
莫世安定定看着他,答应了。
小双儿开心的笑起来,一如他以前戴的面具。他撒娇讨好的习惯已经融进了骨子里,到最后就成了本真的模样。
即使梦中惶惶不可终日,他醒来时仍然像一只快乐的笼中鸟。
☆、第 48 章
江天天觉得自己要疯了!
小黑人们活蹦乱跳, 昨天折腾了她一夜, 好不容易耗了八桶水把他们一个个的给洗白了,一觉睡醒竟又想集体越狱。
上街讨饭的感觉有那么好吗!?
他们住的客栈人流量极大,算不得多么高档, 却也不简陋。每间房有前后三扇窗, 一扇与门同侧,外头是走廊,另两扇对着大街。
房间在三楼,一眼望下去还挺高, 正常人是万万不会想要爬下去的。
可小黑人……今天是小白人们并不是正常人,江天天拿桌子堵了大门堵窗户,回头一看差点气死, 小东西们顺着窗口往下爬,竟已经没了一个!
“给我滚回来!!不要命了啊!”
江天天太矮,即使在一众小孩里都没什么威信。窗边最先下去的是羊羊,见江天天发火, 赶紧接住了最小的那个小姑娘, 然后一溜烟就没影了,只剩下江天天被剩下几个小孩抱住, 在窗边大喊:“啊啊啊啊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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