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苏夌了然。他扯了扯嘴角,跟上去。
宫人牵来两匹马,周礼桓骑得极快,温苏夌渐渐落在了后面。
周礼桓忽然勒马,温苏夌追上去停在他身边,喘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不对了:“这是哪儿啊?魏堂胥不可能会住在这里吧?”
周礼桓淡淡道:“孤并未说要带你去找他。你跟着孤做什么?”
温苏夌:“……”他深呼吸,平静下来,一言不发地骑了马往回走。
周礼桓忽道:“此处上山,便是昔日的难迦立户之地。”
温苏夌愕然停下,他不知道周礼桓只是想怀念一下,还是另有所图。
周礼桓道:“白楼仙君,难迦真侠者,为何竟没有一个有好报?”
温苏夌犹豫了一下,策马回返。他想起自己以前,颇有些唏嘘。他以前虽不德高望重,好歹也是个好人。遭遇那些,又有谁来替他质问一句?
周礼桓下马,将马缚于一棵树上,徒步走上石阶。温苏夌跟在他身后。
难迦山共石阶五千,不算高。周礼桓一步一阶,缓缓往上走,从不多踏一阶。
温苏夌一边走一边歪着头观察他。石阶非常低,如此一步一阶,非常别扭吃力。更别提周礼桓原本人高腿长。他道:“周礼桓,如此何意?”
周礼桓道:“拜师入难迦,需一步一阶求见,方有机会见到掌门。”
温苏夌忙收了跨出去三阶的脚,规规矩矩地学着周礼桓的样子,一步一步,认真踏着每一个石阶。
周礼桓道:“斯人已逝,难迦的一切,俱已湮灭成尘,不知世人还有几个记得这些?”
温苏夌道:“你告诉我了,我便会记得。”他看不见周礼桓的表情变化,但周礼桓沉默了下来。
二人一直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才爬完那五千级石阶。
卫修的身体被温苏夌锻炼得颇有成效,这会儿爬上去倒也不会累得太厉害。
山上还残留着些许残垣断壁,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凄凉。
周礼桓跪在一块腐朽的牌匾前,道:“师父,徒儿回来了。卫修师弟他很好,徒儿会照顾他。”
温苏夌闻言跪到周礼桓身边,扣了三个头,道:“前辈,在下善白楼。暂时借用了您徒弟卫修的身体,不过您放心,我一办完事会立即将身体还给他的……我也没有办法,我师父说,只有卫修的身体能接纳我的魂魄,对不起啦。”
周礼桓微微转头,看着温苏夌。
温苏夌撞上他的目光,别开脸,站起身,道:“周礼桓,我保证。”
再爬五千级石阶下去,温苏夌有些吃力。
周礼桓道:“孤背你。”
温苏夌道:“留着等你的卫修回来了再背吧。”
周礼桓收回伸出去的手,忽然道:“难迦被灭后,卫修便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孤的人。”
温苏夌未予回应。
周礼桓再次伸手拉他。
温苏夌闪身,漠然道:“我说过别碰我!”
周礼桓不明白他为何又翻脸。温苏夌一字一顿:“我说过!会将他还给你!我也会烦的,周礼桓。”
第6章 还汝佳人·离魂
徐席砚于是第二天还是免不了被温苏夌截住的命运。
这次他忽然心生一计,将御痕拖下了水,自己溜之大吉。
于是温苏夌歪着头问御痕:“徐席砚说你与十驸马魏堂胥很熟?”
御痕: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温苏夌拖着他,机智地不多说废话,直接上马。
十公主封号妍安,而他与驸马的府邸亦以妍安命名。
温苏夌之所以会怀疑魏堂胥是因为,魏堂胥乃是乐川桀王世子,是所有驸马中出身最高的。他与妍安公主算是政治联姻,此乃先帝牵制桀王的手段。
二人成亲后,先帝于京都赐府邸令魏堂胥留守,府邸却以公主封号命名,无异于入赘,还挂了个完全不需真才实干的闲职,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魏堂胥乃至桀王却数年来都规规矩矩甚至连半句怨言都没有。
这种风平浪静显然不正常。
温苏夌待到得妍安府方觉失算,自己无缘无故跑来,动机似乎太不单纯了?
御痕却道:“听闻妍安公主近来身体不适,特命微臣前来探望。”
下人忙入内通报,不稍时将二人迎了进去。
约摸一刻钟后,侍婢扶着一个美貌少妇徐徐走出。温苏夌上一世并未见过妍安,此时一看,只觉他与周礼桓倒是长得有些相像,只是气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温苏夌跟着御痕下拜:“见过十公主千岁。”
妍安道:“免礼平身,多谢皇兄记挂,有劳太医了。”他眼睛一转,见了卫修,道:“这位是?”
卫修在上一世此时,身份已经是岚邑新后,天下皆知。这一世受了温苏夌连累魂魄也不知被魔执灵君收去了哪,颇有些心酸。
御痕道:“此乃卫修,跟着微臣学医。”
妍安缓缓点了点头,御痕为其把脉,状似不经意地道:“驸马大人不在府上?”
妍安道:“今日丰曼楼,齐家小侯爷与晋王世子打了起来,夫君去调解了。”
此言一出,御痕与温苏夌俱是尴尬。堂堂桀王世子,驸马爷,竟要屈尊降贵去管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妍安的话讲得稀疏平常,心中却只怕多少是有微词的。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确是真言。
御痕亦万万没想到,妍安竟会当着周礼桓心腹的面,如此为魏堂胥抱不平。
温苏夌只好出来打圆场,歪着头极其认真地道:“我进宫之前便听说了,京都公主八位,唯妍安公主羡煞旁人。十驸马乃是桀王世子,却毫不似其他贵族纨绔子弟乖吝,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闻名京都。听闻十驸马才高八斗文韬武略,却愿意为了公主留在京都,公主与驸马,俨然已是民坊间人人羨艳的眷侣。”
此言一出,妍安清浅一笑,眼波流转,竟似乎十分受用,唯御痕表情惨不忍睹。
温苏夌也深感羞愧,不知道自己怎么变这样。
妍安嗔笑道:“尽是些没见识的妇人嚼舌根罢了吧?”
温苏夌道:“我上次跟御大人去大公主府上,大公主的侍婢私底下也是这么说的。”
妍安见卫修口无遮拦,显是刚进宫不久,不懂规矩的,但偏偏是这样,话才可信而非油嘴滑舌不是么?他当即笑开,不再讨论此事,道:“太医,本宫身体如何?”
御痕道:“公主身子有些虚,待微臣开些方子,公主服几日便是。”
御痕开完药方,二人再无借口逗留,只好告退。
出得妍安府,二人等着下人去牵马过来,御痕转过头看着温苏夌。温苏夌吼他:“看什么看!”
御痕忽而大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有趣?”
温苏夌哼一声,恰逢脚下有块小碎石,便一脚踢飞出去。
而后,前方一阵混乱:“保护世子!”
“何人狗胆,敢刺杀世子!”
“来人!拿下!”
温苏夌:“……”
御痕:“……”
二人一并被拿下。
温苏夌道:“不对啊,他们不认识你么?”
御痕道:“你没听到他们称呼驸马世子而非驸马么?他们是乐川桀王的人,而非驸马府下人。”
温苏夌微微皱眉:如此嚣张,公然告诉周礼桓他并不在乎驸马这个身份?
马蹄声渐近,男人翻身下马。
温苏夌抬起头,魏堂胥身着完全衬不上他高贵身份的蓝色布衫,倒是面容十分英俊倜傥,身形修长却不瘦弱,散发着无形的力量。
他俯视着温苏夌,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鄙夷道:“放开他们,回府。”
御痕微微眯眼,朗声道:“下官见过驸马爷!”
“驸马爷”三字咬得特别重,他在提醒魏堂胥自己的身份。
魏堂胥淡淡扫了御痕一眼,道:“御太医也在?有何贵干?”
御痕道:“公主身体不适,驸马不知道么?陛下着我前来探脉。”
魏堂胥便道:“妍安身体如何?”
御痕道:“公主体虚,还望驸马多加关心。”
魏堂胥冷笑一声,道:“送客。”
温苏夌跟着马左右晃荡,嘴里咬着根杂草,垂头丧气道:“御太医,都是我不好,让你受气了。”
御痕失笑:“卫公子说笑了。”
温苏夌道:“魏堂胥历来如此么?”
御痕道:“不错。陛下也是知道的。”
温苏夌暗道:是真坦荡,还是障眼法呢?
他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妍安公主的生活不幸福吧?”
御痕再度失笑:“卫公子多虑了。”
——*——
深夜,妍安府。温苏夌身着夜行衣,只露出两只眼睛,轻手轻脚地用他尚未练精的轻功翻了妍安府的墙。
在此之前,他已经透过徐席砚拿到了妍安府的布局图。要说欲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是要在夜黑风高之时的。他筛选了几个地方,一一探过去,最后在书房找到了魏堂胥。
他刚把青瓦揭开,就听到魏堂胥身边站立之人道:“世子,他终于找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