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稷将他静静地怀抱着,下去了车轿,大步流星的进去了太子府,而后目不斜视的往寝殿走去,沿路上的家仆皆是低垂着眉目,无人敢说一句话。他们是中人,本不能闻得到地坤的味道,然而这一刻清淡的桃花香气从殿下的怀中之人身上发出,萦绕在他们的鼻尖,像是初春冰破,惊蛰之际,万物复苏。
然而这是最严寒的冬日,本不该有桃花盛开。
太子府的仆人皆静静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闻着那若有似无的桃花香气,看着殿下一声宽松的便衣怀抱着衣物层叠落下的美人,美人整个脸庞都埋在殿下的胸前,让人看不清真容,唯有三千长发如泼墨一般落下,他们低着头,只能看到一点的发梢和因为衣物褶皱而露出的洁白的小腿脚踝,在走廊里不甚明亮的灯笼映照之下,雪白的一段,让人心中生起一点的涟漪。
然而这涟漪转瞬就消失不见,因为殿下的步伐很快,快到他们还不得回味,便听见一声巨大的门响,太子已经将寝殿的门完全关闭,除了随着门窗缝隙飘散出的一线香气,其余什么也无有了。
那是春天距离他们最近的时候,在寒冬腊月,春分还远远不到的时候,他们提前闻到了桃花绽放的味道。
怀瑜和太子回府的时候,另外一端,才有人回到了将军府去报告说小公子不见了。
那正是怀瑾和尽染拜堂的时刻,锣鼓唢呐万分欢庆的吹奏着,漫天飘散着桃花瓣,围观的人便互相笑道
“这纸染的花瓣,竟然还有桃花香气呢。”
话音刚落,将军夫人便猛地站了起来,他总觉得心跳的厉害,这一会儿听到怀瑜不见的消息,本要立刻开口斥责到底是谁要怀瑜出去,然而看着满堂宾客,却没有办法呵斥出来,因为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因为担忧怀瑜,便毁了大儿子的婚礼。
且不过这一会儿的时间,应该能撑得过去。
于是在众人疑问的目光中,夫人忐忑不安的坐下去,只等怀瑾快快的拜了天地,他才好细细的询问下人怀瑜到底跑去了什么地方。
众人看着将军夫人的脸色,自然也明白大约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于是声音都压了下去,只等着新人拜堂。
吉时已到,喜庆的音乐停下来,尽染带回来的那小孩子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站在尽染的身后,在这一瞬间的寂静中,忽而开口
“你不是我爹爹。”
☆、那个圣上,宾天
小孩子脆生生的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过去,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那小孩子咬着嘴唇,一脸的委屈倔强。
这次不等将军夫人开口,将军便将如炬目光看向他,手指握着扶手,只是众目睽睽 ,不好开口询问。
怀瑾下意识的转眼看着尽染,对方却兀自不动的站在原地,低着头,因为面上蒙着红纱,所以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
但是这样的态度,怀瑾已经明了七八分,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在那孩子面前蹲了下去,扶着那孩子的肩膀,竭力温柔的问道
“你说什么?”
小孩子浑身抖得厉害,好像怀瑾是什么很可怕的怪物,又闭上眼,大声的喊道
“你不是我爹爹!”
那孩子忽而流出眼泪,好像很悲愤一样,又嚎啕大哭,哭声从大厅一直穿到庭院内,就连吹奏乐器的人也被这哭声镇住,互相以眼神传达心意,不敢多说一句话,然后又听见这小孩子哭喊道
“你不是我爹!”
他一边哭喊,一边挣脱怀瑾的手掌,哭的几乎噎死,却不准任何人触碰,只是转着身体脚步蹒跚的朝着诸位宾客一个一个的闯过去,拽着衣奋力的抬头看去,却又放开那些人,最后一下子蹲在地上,泪眼朦胧的说
“不是爹爹,不是爹爹……”
他只说这么一句话,也只会这么一句话,将这一句话说给所有人听,让怀瑾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一片冰冷。
然而尽染却依旧站在原地,他的孩子在闹场,哭的撕心裂肺,他却只是眨了眨眼,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去哄一下他的孩子,任凭小孩子哭到晕厥,也无动于衷。
好像是万分无情的人。
这是一个注定难免的夜晚
而就在李府一片混乱的时候,皓皓王宫里白色的蜡烛齐齐点燃,素白灯笼宛如长龙点亮每一条宫道,所有的人全都跪在地上,朝着圣上的寝殿跪拜。
只有君后一个人坐在床榻之处,御医沉默的把脉,沉默的退下,沉默的跪了下去,而后悲切的道
“请君后节哀,圣上——圣上——”
那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御医便已经哭泣出声。
君后双目呆滞的看着半空中的流苏,过了一会儿,才无力的抬起手,朝外摆了摆,哑声说道
“去罢。”
数匹早就准备好的黑马便从王宫分散而去,因为速度太快而惊起树上飞鸟,一阵阵的远离墙头树枝。
其中一匹马一直狂奔到将军府门口,一身缟素的太监从大门跑进去,不顾那些小厮丫鬟的询问,一直穿堂过廊,最后到了怀瑾拜堂成亲的院子里,三步并做两步的去了大堂之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起头已经泪流满面,而喉咙嘶哑的大喊道
“将军,圣上——宾天了!”
这句话从王宫圣上的寝殿传出,一直传遍整个神京,传到每一位大臣的家中,过不了多久,天下都知道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而还在震惊中的众人,这一刻却更加反应不过来,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将军一下子从凳子上走了下来,而后快步的走到那太监面前,十分不敢相信的询问道
“胡说什么?!昨日圣上还可以吃粥,且神色安稳,如何此时此刻,此时此刻——”
“将军,谁敢说这样的胡话啊!”
那太监仰起头,已经是悲伤至极,眼睛红肿的说道
“半个时辰前圣上还在吃粥,吃完了唤了君后去,说了一句此生朕负你甚多,便阖上了眼睛,再无半分气息了!”
将军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身体摇晃了两下,幸好夫人在一旁搀扶着,才不至于跌倒。
而围观众人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这是国家大事,竟然被他们这样轻易的听到,第一反应不是悲痛,却是震惊。
怀瑾早众人一步反应过来,径直转换了身份,一把脱下喜服,露出内里的白衣,和父母众人一道跪了下去接旨,而后请了众人先行离去,或者在庭院里等待。
等这屋子里没有外人了,怀瑾才怀抱了那已经脱力的小孩子走到尽染的面前,顿了顿,才把孩子递给了他,又道
“你先回去房中。”
又摆了摆手,道
“来人,请——”
他请了半晌,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请少夫人,于是直接隔了过去,只让人送尽染回去房中。
尽染这一刻才抬起头,隔着头顶薄薄的纱幔和怀瑾对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便又低下头怀抱着已经沉睡的孩子默默的离开了。
怀瑾看着他默默离去的背影,忽而觉得心中痛了一下,却又忽而觉得放松了。
又想起圣上如此突兀的离开,觉得万分压抑,因为曾经玩笑,赵稷和他说还没有做好去坐那个位置的准备。
如此仓促的便被推上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知他道能不能承受的住。
怀瑾一边想着,一边指挥着家丁将各处的红绸取下来,换上白绫。
将军请传旨太监到了偏殿去,来回走了几步定了定心神,才问道
“宫中现有谁在?”
那太监便答道
“君后与青阳王殿下都在,百官各处也已经派人去通报了。”
将军便嗯了一声,原地踱了几步,才又想起来太子,于是问道
“太子呢?”
太监便回答道
“也已经派人去请了。”
将军才安了心,让人取了早就准备好的缟素,披上之后,便喊了怀瑾一道朝着王宫赶去,而将军夫人将父子二人全都送出府去了,才想起来怀瑜始终不见的事情,立刻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倒,被丫头掐了人中清醒过来,便哆哆嗦嗦的赶了全府的人的都出去找人。
找不到人,他也不必活了。
将军夫人心中绝望,仔仔细细的提防了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还是出了这么多的差错,若是瑜儿被什么乱七八糟的畜生糟蹋——他该如何面对瑜儿。
这厢将军府——或许不只是将军府,已经乱成一团,宫中却是一片的寂静,宫灯帷幔早就一片缟素。
圣上宾天是早晚的事情,这些东西都是早就备好的,虽然意外这样的事情来得太早,然而却大致可以安排妥当。
赵峥一身缟素的跪在房中,比起来悲伤,更多的是震惊,不但是他,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圣上走的如此迅速。
君后已经站在窗前,开了窗,便能看见一束红梅花,他站在那里已经站了很长时间,这一刻他伸出手指,便是一点冰凉。
那是一片雪花落下了。
空中开始下雪,空中有清淡的桃花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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