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紧紧握着那大鼓的支架,冷冷说了一句,这样的偏袒,不需要。
话不过半句便起了争执,徐离文渊知他性情便没再往下接话,只是说,只要你留在孤王身边,孤王既往不咎,就连这天下也能分你一半。
莫问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将士人头落地,心脏抽了一下,口中喃喃说,王上,回不去了。
冷漠决绝的是他悲伤难以自抑的也是他。
那天莫问出门穿的是虎噬军统一的黑袍,望着眼前整齐划一的黑色他忽然想起来徐离文渊曾经对他说,你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除了你,楚国上下所有人不可穿青衣不可披银甲,甚至,就连这莫姓旁人也是不许用的。
那时候徐离文渊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世间的确只一人姓莫,因为这莫姓只是当年莫问被贬斥时圣祖随口乱编的。
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第二十九章
那年的秋天来得很晚,十月里还不见秋意。
也是那一年,郑国随国纳贡的时间撞到了一起。徐离文渊对着长长的贡礼名单沉默了半晌,轻声说了一句,不如借此机会办一场空前绝后的宴会吧,邀各国诸侯同来紫宸殿赏月。
名为参加楚国自己的国宴实则是要借此要各国诸侯表明态度。那就是后来著名的诸侯会盟。
燕齐两国的使者最先到达,只不过两个使团皆没有直接面圣,而是选择了先去成王府拜见。王府大门并没有敞开着迎接来人,却也没有将人拒之门外。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里。权倾天下的王爷终于还是要染指朝政。
王府外百米就是虎噬军校场,因而王府周围戒备森严。高墙大院内的人到底谈论了什么无人知晓。但此事毫无疑问得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有人跪倒在徐离文渊脚下颤抖着说,一国来使在进京之日没有先来拜见君王反而去见了将军其心昭昭。而成王知情不报私留来使其心必异。
明明是在谏言,语气却低微得竟像是哀求一般。
莫问太强了,王爷之位又太过名正言顺,以至于他说的话分量越来越重大有只手遮天之嫌。对于功高震主徐离文渊可以不在意,但朝臣不可能不在意。
他们奉的是对正统朝廷以命效忠的气节怎会允许旁人与楚子平起平坐。今日,便是他们团结在一起的有力一击,孤注一掷只为将莫问拉下高位。
徐离文渊盯着跪在脚下的人沉默了很久。众人口口声声都说是为他好。一语却有千面。
必须用力分辨每一张面具上细微差别的他有些倦了。他拂袖起身,在身后随口留下一句,孤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王上,为君者优柔寡断不可有!”
徐离文渊的脚步忽然顿住,他嗤笑了一声回头,厉声问,当然孤王要封后时在大殿上说的话你都忘了是吗?你们都针对他,你以为孤王会偏向谁?
他的双眉皱在一起凌冽目光中尽是寒意,恍惚间和多年前那个称他为美人又为了将他带回镐京挥师百万南下伐楚的人有些相像。
原来在高位上待久了,大家都一样,都会变成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一念至此,徐离文渊扶了扶额头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关进御史台,终生不得释放。
万国来朝那日,天凉下了第一场秋雨,殿内歌舞升平,殿外雷雨阵阵不停。
徐离文渊坐在高位上,看着推杯换盏的众人,莫名想起自己刚刚登位时受邀参加盟会的场景。
那一日,他身为楚子不被允许进入殿内,只得站在殿外守着篝火,守护别人的荣耀辉煌。
今时今日,楚国已经不再是任人驱逐践踏的小国。不再需要对着各怀心思的诸国去一个一个得猜,一个一个得讨好。可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抬头看,莫问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侧位上,他百无聊赖地捏着酒樽缓缓摩擦杯沿,然后在莫问抬头的一瞬间举起酒樽遥遥地敬了一下。
莫问一滞,然后垂眸将目光错开了去。
席间有人舞剑,衣袂翩跹带动四方辰光,大开大合间是逐鹿天下的气势。
那人剑法流畅身形优美脚步却一直往王座靠近。排排侍卫挡在徐离文渊前方目露凶光。那人浅浅一笑然后转了剑锋直冲李景华而去。
远处飞来一只碗碟将剑打偏,那人回身一个踉跄又直直地刺来。莫问撑了一下桌子起身掠来,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挡下了剑锋。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景华确定他无事之后又转身对着眼前人说,李少卿是文人,不会舞枪弄棒,公子若觉得一人舞剑无聊请这边看。
那人顺着莫问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虎噬军的将领悉数到了,此刻正盯着他满含笑意。
他颓然将剑放下,冷声道,你自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莫将军,生于战场的人也必死于战场,希望你手里的屠刀永远不会悬于你颈间。
“自是不劳您费心。”徐离文渊提着酒壶从高位上下来,大有与那人揽着肩膀喝到烂醉如泥的架势。
莫问看了一眼那使臣袖中的利刃皱了一下眉,回首躬身说,王上,君臣有别,您有您的位置。
“天子与庶民都可共饮孤王为什么不行?”
说着,他抬脚就要往前走。莫问站在他身前,不动,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剑。
“当日为了阻止你大婚孤王受过一剑,怎么?觉得不够?非要我死在你剑下不可?”他脸上一字一顿,脸上却平平静静的。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暗处的影卫也走了出来蓄势待发,局势一时紧张万分。即便如此,莫问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因为他知道徐离文渊再近一步便走进了刺客的攻击范围。今日国宴就会变成国丧现场。
徐离文渊仰头喝了一口酒,没有再坚持往前,他笑眯眯地说,既然莫卿不想让孤王和来使叙旧孤王就听莫卿的。不过你今日扰了国宴打扰了大家的兴致怎么算?不如将刚才没完成的舞剑续上怎么样?莫卿是三军上将,武艺非凡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如让大家开开眼界?
李景华低声道,王上,成王他病了。
话音未落便见莫问收了剑拱手说“好”。
徐离文渊大笑着将酒壶塞给吴继周然后走向侧席的鼓架拿起鼓槌示意莫问。
那天,传说有将军长袖舞剑,楚子散发击鼓相和。
隆隆的鼓声中有人放开了声音说,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黄口小儿凭什么掌覆天下。那人正襟危坐在席间,脸上是视死如归的表情,端的是敢为天下先的姿态。
言毕,鼓点渐渐由原来的激烈异常变得平缓,细细碎碎的像是窗外檐雨。众人屏着呼吸看向楚子,等着他暴怒。
徐离文渊象征性地扶了一下发冠捋了一把散落的头发,回头朗声笑了起来,他说,楚国的儿郎不仅要有手握刀剑的能力还要有海纳百川的胸襟。若是经不起评说还如何执掌王印,如何被写进史书里听后人评说?
他两道剑眉向上扬着,明明在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是徐离文渊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比后来的天下归一千古一帝还要荣耀。
朝臣都沉默着,无一人敢出言表明立场,照他们对自家楚子的了解这已经就在暴怒的边缘了,说不定下一秒就拉下脸来判在场所有人一个凌迟之刑。
但那天徐离文渊难得地没有发怒,他只是站在鼓架边遥遥地看着莫问,低声说,莫问,若你不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你会不会为了什么来求我,求我帮你。
莫问在朝臣中间站着,不发一语。
徐离文渊等得烦了,仰头拿过旁边的酒壶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随手擦了一下嘴,说,楚宫里的防御在逐步加强,两千影卫合在一起就是铜墙铁壁,你无用了,孤王以后再不会找你。
莫问倾身像是要走过去,但他没有,最终只是往前迈了半步,他说,若有一天你身处险境,即便我身在边疆,在囹圄,即便相隔千里万里,我还是会来救你,若是真的有那一天,不如装作什么都没听过。
徐离文渊顿了顿,回答,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不然我总以为自己还在你心里。
他甩袖走回王座上,朗声道,宴会继续!
重新坐下之后燕国来使看着莫问目光晦暗不明,他问了一句,不知莫将军养过牛吗?
“什么?”
“老黄牛啊。很多人都说牛望着人类的目光并不友善,疯起来还会伤人,但更多时候,它还是任劳任怨的。托着你的责任,拉着你的负担,绷紧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用尽力气把你从泥沼里拖出来。”
说完,他看莫问脸上还算平静便又补充说,这种忠诚,委实愚蠢。
莫问一顿,没有反驳。事实上也真的无话可说。
将人生的全部希望压在一个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母妃当年已经试验过了。
倾国倾城的女子怀着全部的希望把自己交托到另一个人手上,那个人也当真没让她失望。即便后来一切崩坏他恨到难以自抑还是留下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留下了莫问。
或许对于徐离一氏来说他是个不该存在的孽障,但莫问来不及想,他只知道,那个曾经承诺要把江山都赠给母妃的男人最后赐了一纸关入冷宫的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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