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一个小小的孩子跪在殿前望着上位的人,倔强地昂着头,说,父王,请您明察。
话音刚落,案上数不清的奏折就落到了他身上,上位的人冷冷看着他,吩咐旁边的人说,即日起公子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小小孩童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父王,然后又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一干朝臣。平日里亲贵皆在场,却无一人出言帮他。他忽然笑了,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燃起一丛烈火。
画面再转,便是少年战场上奋勇拼杀的模样,目光冷漠,一双细瘦的手沾满了鲜血。
梦中惊坐起,冷汗涔涔。徐离文渊紧握着的手忽然放松,他睁开眼睛看着虚空愣了很久才从那场噩梦中缓过神来。是梦吧,因为梦中事他从未经历过,是梦吗?好像又太过真实了。
第二章
翌日清晨,苏应淼是被饿醒的,硬扛了两个小时之后猛然记起昨天莫问拒绝了楚子赐的所有人,也就是说,这偌大的院子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活人,身为将军,后院里连个婢女都没有。
他愤愤起身跑到莫问门前把门拍得震天响,房间里却久久无人应声。
身后微弱的脚步声渐近,苏应淼依旧使出吃奶的力气拍门,就在来人离他只有五米的时候他却忽然仰身向后,将长剑直直地刺了出去。
那人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脚尖轻轻点地飞身向后,苏应淼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看着他,很快认出来人是谁,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直到莫问随手折了一根梅枝横于他侧颈。
他手里有旷世名剑,但莫问没有,因为莫问不需要,虽然拈花就可杀人这样的事儿只存在于神话中但武功练到了莫问这个地步折枝为剑却是轻而易举的。
“能躲我三招才被制住,剑法有进步。”
苏应淼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来,撇着嘴道,有本事用弩,比一下精准度。
莫问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昨天接风宴上苏应淼吃多了现在还没消化,现在处于既饿又没什么胃口的状态,于是两个人就近选了一家茶楼。莫问全程跟在他身后没什么态度,因为他知道苏应淼其实是个事儿妈,不顺着他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茶语”选址在最繁华的长安街,大厅里是茶余饭后来打发时间的闲人,看台上是眉飞色舞的说书先生。若是你愿意多花十钱就能一览二楼的风景。在嫣鸠花的阵阵香气中抬头从小轩窗望出去,就能隔着一条街看到对面阁楼上的歌女梳妆。
蛾儿雪柳黄金缕,大国万象。相较二十年前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偏偏就是从不服输的楚人,蒸蒸日上的大楚,被随口一句话定为夷族,不为什么,就因为周天子是天下共主而楚地之主不过一个小小的子爵。
看台上,说书先生折扇一转,展开幽幽的语调开始了今天的故事。话本里,是一位少年将军孤军深入敌营生擒其将领最后里应外合将其全歼将敌人尸骨堆在一起筑了将军冢。
俗套又动人心弦的热血故事,在一声声“后来呢”的问询中说书人将折扇合上,故作神秘道,请听下回分解。在一片哄闹声中看客们意犹未尽地离场。只有莫问,冷着脸转身要走。
苏应淼拽着人不让走,一边拉着他还一边凑过来贱兮兮地说,喂,原来你不只是在军中声望高,在话本里也很出名唉,要不是这最后出场的将军冢我差点都没认出他是在说你。
莫问回身看了他一眼,苏应淼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自觉收声。
就在两个人即将走出“茶语”的时候二楼上忽然传来桌椅倒地的喧闹声。
抬头去看,四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脱衣服露膀子向对面身着白色长衫的少年秀肌肉,好像恨不得把拳头都塞到人家嘴里。
苏应淼兴致勃勃道,你说那小哥会不会扮猪吃老虎将他们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
“他不会武功。”莫问淡淡道。
苏应淼刚要反驳就见身旁人转了个身踩着楼梯栏杆飞身上去了。他心疼地摸摸栏杆,说,还好还好,幸亏没裂,不然还得赔……
楼上,少年在长袖下缓缓握紧拳头,对面前明显要找事儿的人道,不知各位有大声喊叫还不喜欢被人打扰的习惯,今日多有打扰,我手里有些许碎银,还望笑纳。
那大汉掂了掂他递过来的钱袋,奸笑道,出手这么阔绰想必身上不止这些钱吧。
少年的脸一瞬间变成土灰色,昨日与手握重兵的将军谈判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慌张。他急急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伸过来要拽他前襟的手,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满脸横肉的大汉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少年脸色苍白地示意身后的人下楼去求援,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挡住了去路,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粗壮的臂膀在眼前放大。
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少年眸中闪过寒光,心里忽然想起殷商时盛行的酷刑条例,想着回去就将闹市伤人者处以极刑。长街上的侍卫闻声赶来但却为时已晚站在楼下眼睁睁地看着那大汉将拳头伸向了自家主子。
下一秒,一声惨叫响彻云霄。苏应淼不紧不慢地上楼去,看着大汉被暴力拧断正以诡异姿势挂在身侧的胳膊一阵惋惜,捧着人家断掉的臂膀痛惜道,可惜呀可惜,怕是这辈子都废了。
惊魂未定的少年苍白着脸看向莫问,明显一滞,低声道,莫将军。
没了战甲和三头凤袍,他们都不认识彼此了。
莫问想了一下才意识到眼前苍白着脸的少年和昨日拿着他的佩剑说要自刎的楚子是同一个人。他拱手要行礼被少年急急地拖住。
大概是怕身份暴露引发动乱少年拂袖离开,楼梯上七倒八歪的几个大汉见状急急忙忙地爬到角落里躲避。
莫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失神,忽然发现任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把眼前行色匆匆的少年和那位身处高位的楚子联系到一起。
一顿点心吃得食不知味,莫问实在不想和欺负小流氓的苏应淼待在一起就回府了,刚刚进门,后脚旨意就到了。
“宣莫将军入宫觐见。”
纵马行至宫门前,侍卫将其拦住说轿辇已经备好,将军把马交给我们吧。莫问点点头,没有为难几个当差的。
悠悠的轿辇行在官道上,空中忽然落了雨,莫问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巍峨的楚宫,忽然觉得这盛世宏图上好像莫名其妙就添了不一样的颜色。
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但就是与原来不同了。
承庆殿里,一身长衫的人立于檐下。春雨带着凉意沁入衣衫,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檐雨。
身后的吴继周上前一步,低声道,王上,莫将军到了。
少年下意识收回手去,转身看向莫问,他顿了顿,说,过几日就是朝觐的日子,今天齐侯带着车队路过此地,孤王去看了,有五车铜。实话说,我们只有两车。
莫问看着眼前的少年,莫名觉得诏他入宫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因为眼前人穿的不是早上见到时的那身白衫,也不是楚子按礼数该穿的黑色三头凤长袍,而是红色的龙袍。
楚人以凤为尊,以玄色为贵,而周人以龙为尊,以红色为贵。自周天子称王全天下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穿正红色的衣服。
莫问由此知道,野心勃勃离经叛道的,好像不止他一个人。
“莫卿,北往百里,你随孤王一起吗?”
莫问顿了一下,说,王上就不怕我趁您不在城内派人夺了这城池?
少年笑了一下,释然道,你不会,因为一个子爵,你看不上。
莫问一滞,跟着笑起来。两人并肩而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放声笑,仿佛看到了阳光冲破浓云朗照大地。
他们太像了,像到莫问看着眼前人恍惚就像看着自己的影子,像到莫问在某个瞬间都要忘了自己此次回京抱的是篡权夺位让天下变色的心思。
莫问穿着一袭青衫,长发用布条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明明是常年征战手握重戟的将军,周身却无一点戾气,笑起来竟温润如玉。
少年微微仰头看着他的侧颜,感觉自己瑟缩了十七年从来不敢用力跳动的心脏忽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理由,在他的胸腔里跳得坚定而有力。仿佛这将倾的天下就此找到了去路。
那一年,他十七岁,是刚刚上位的楚子,他二十四岁,是急诏回京的将领。
见过莫问之后少年回寝宫,那个曾经母仪天下宠冠后宫的女人,正倚着门,站在廊中风口里等他。一缕银发在夕阳下格外引人注目。仿佛一瞬之间就苍老了十年。
“见到他了吗?”
“莫卿有些事情虽然做得出格,但他是极温柔的人。孤王知道,如果要成就千秋霸业,就非他不可。”少年回答。
太后沉默了许久,握紧的双手指节发白,她说:“辰风,哀家希望你别忘了,他是威名赫赫的戍边大将军,手里握着徐离一族的生死和这苍茫天下的去路。”
少年顿了一下,喃喃,徐离一族的生死……
等他回过神来,太后已离宫。决定权不在她手里,该做的都已做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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