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确定原城雪手中握着许多秘密,但依照现今形势来说,他并不打算以此要挟,暂时构不成威胁。
原卿越支着下巴闭目养神,不忘调侃道:“烧成一把灰,怕你不放心,我给搅得碎碎的喝了。”
“傻子,胡咧咧什么呢。”苏凰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发,“难为皇后娘娘陪着一起做戏。”
“嗯……呃!”他猛地瞪圆了眼,随即呕出一口鲜血。
☆、第 14 章
才一个吃惊的工夫,又是几口血呕出,衣摆处绘着的青山松柏皆为血污所染,化为血海滔天。他软软偎在苏凰怀里只出气不进气,面如缟素,眼皮都懒怠抬一抬。
苏凰狂锤车门疾呼:“去定远将军府!”
“是、是!”
常安虽不明所以,所幸反应比脑子快,当即勒马改道,随苏凰一路冲撞进府。府中下人不敢拦国相,看他衣饰简陋便揪着不放,偏他心里着急起了言语冲突,眼看两边要动起手来,舒谐及时出现解了围。
“怎么,苏相久不登门,一来就闹事?”
他背手踱到两人身前,见苏凰半脸半身是血,心中不由一紧,连忙凑近查看,却见那小王爷缩在胸口瑟瑟发抖,嘴角时有鲜血溢出,精神瞧着已是不好。舒谐虽对他无甚好感,碍于苏凰情面仍予了几分关心:“这是怎么了?”
苏凰并不与他多说,直言:“朱先生还在府中做客么?”
“在的在的,你们随我来。”
他即着人去请,不多会儿便来了位老者,仪容神态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这位朱先生乃是舒老将军多年老友,素有“神医妙手”之称,在老将军归隐后受托看护舒谐。舒谐几经沙场凶险均能全身而退,便是得益于此。
苏凰躬身一拜,眼神未曾离过原卿越半刻。
“王爷这病来得蹊跷突然,恳请先生不吝赐教。”
朱先生先是替他把了脉,又除去衣物细细检查,叹道:“奇也怪哉!分明是脏器受震而损,若非从高处坠落就是遭重物击打所致。按你所说两者皆不是,可真难倒我了。”
再没人吭声,常安慌得很,忍不住辩驳:“脏器受损?不可能不可能,小的一直跟着我家王爷,这几日又是在宫里,饮食起居小心伺候着,连磕磕碰碰都没有,怎么会……呀,是不是偶没烧干净?”
一句话唤醒众人。
“偶?什么偶?”
“哎呀,就、就是那个害人的邪门东西嘛!”旁人越注意,他越是紧张,“各位老爷不清楚,苏国相也不清楚?”
“不会的。”
巫蛊一事是他借原卿越之手与姜后串通,意在陷害太子。所谓的诅咒人偶、中邪发疯都是假的,不可能存在什么诅咒未除害人之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给一个人下了蛊。”
鬼魅般的声音萦绕在耳畔,如一条冰凉的水蛇环于脖颈,勒得他喘不上气。
是他?假戏真做?
不,他不信鬼神。
朱先生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苏凰略有迟疑:“我们猜想王爷会不会是受到了诅咒。”
朱先生笑:“大人也相信这些牛鬼蛇神之说?”
“不信。”他顿了顿,又道,“可如今寻不到根源,不失为一种思路。”他将原城雪那句话反复推敲,暗示?威胁?玩笑?品不出其他意味了。
“那得找到施法的人偶,才可破除咒术。”喂了些药汁后原卿越沉沉睡去,安静如无事发生一般。“王爷暂且交由我照顾,好在他底子不错,尚可撑个十天半月,要快。”
天边刚擦黑,屋内尚未掌灯,众人各自陷入沉默,只闻得细微呼吸。
雪落无声月光寒。
*
明查暗访三日半点成果也无。若不是冷宫戒备森严,禁止探访,非把原城雪揪出来拷问不可。
苏凰将原卿越与朱先生一并挪到自己府上将养着,每日施针用药总不见起色。他心里时时惦记这边,干脆摆了张躺椅为床作伴。有时原卿越恢复点精神,还能答应两句。
“听先生说,你夜里比白天情况好些,喝药扎针一声不吭,乖得很。”原卿越就枕在膝上任他摆弄,听着好似自言自语般的絮絮叨叨。他执起一缕长发梳理,“我就不如你了,连片木屑都找不到。要是你等不及我把昭幽国翻个遍便去了,我该怎么办?”
“当弃则弃吧,我二哥没什么过错,争权夺位一事自然斗不过大人你,还望成事后多多提携……啧。”
头皮一个刺痛。
他仰脸望向那个“罪魁祸首”,瘪瘪嘴:“你故意的。”
那人有样学样:“你故意的。”
“等你养好病诚心诚意跪下求我,我才考虑。原宜殷尚可放他一条生路,只是原城雪,无论结果如何我一定杀了他。”
“是我们设计陷害在先,此番报应在我身上,也算扯平了。”
“又说傻话。”
他托起原卿越的身子搂在怀中,哄孩子似的轻摇慢晃,吟哦低语。他比秋天那会儿长高了些,重量却不长,被这怪病折腾得又瘦一圈,只剩把骨头,抱着硌得慌。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
若不是当初执意要拖他下水,或许现在他仍能做个悠哉王爷,一辈子都不必卷入这场乌烟瘴气、尔虞我诈之中。
“苏相选择了我,我接受了苏相,本就是公平的交易。可惜缘分浅薄,只能走到这了,还请苏相另作打算。”原卿越轻笑,“这下两边我都帮不了,大人不必忍痛原谅了。”
“先帝驾崩时我的心有一半随他而去,你要把另一半也带走么?”
说情话时得洒几滴情人泪才算情真意切,苏凰酝酿许久落不出一滴泪,反把自己逗笑了,便一口咬在他颈边,附带许多细碎的吻。
原卿越的目光越过他肩头,窗上镂空的花样印在瞳孔中,他的声音很轻,像风中四散的蒲公英。“苏相长命百岁,山长水远,还能遇到各式各样的风流人物,不会只倾心我一人。”
“当然。”
苏凰暗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便活不成了。
☆、第 15 章
若先帝亲眼见肱骨之臣怀抱孙儿脚踢亲儿,怕是要气得当场驾崩。
啧,不敢想象。
苏凰尝试通过梦境与之联系,寻求点慰藉和指引,始终不能如愿。胡乱睡了一夜,晨起察觉身上阵阵恶寒,心口坠得慌,迷迷糊糊伸手探去,原是原卿越卷走所有被褥,抱着他一只胳膊在他胸口压了整宿。
此景好似生米与水齐下锅,只差添把柴火。
他默念先陛下莫怪罪,一边设法爬回自己的躺椅。无奈这小子箍得紧,试拽了拽居然无法抽脱。原卿越梦中受扰翻了个身,揉着惺忪睡眼与他对视,即又歪头睡去,衣襟处沾染着的褐色血迹很是扎眼。
苏凰叹了口气,一只手才得自由又主动送回他怀里任他抱着,另一只手托住头,就着熹微晨光观赏他的睡颜。
全然不同于原弘靖的阴冷刻薄,原卿越生着一张纯良无辜的脸,较男子则多三分清丽,较女子则多一段风流,真不知道他的母亲应是何等的美人。然其通身气质却将本该是的温润如玉包裹成冰雪,眉眼间总有股化不开的阴郁,更予人淡漠疏离之感。
总之,是张令人见了既怜惜又忍不住想欺负的脸。
“若为女子定当倾国倾城,既为男子只准倾我一人。”手指蹭蹭他的鼻尖、脸颊、眉心,故作凶恶模样,“听见没有?记住没有?”
“我会救你,保护你,爱你。”
“只要你听话。”
“听见没有?记住没有?”
原卿越浑身战栗,未待睁眼便吐出一口血,预示着今日份折磨的开始。
*
“怎么看你的脸色也不太对劲?这些天忙着‘抄家’、掘地累坏了?”
舒谐叼着个梨“咔吱咔吱”地啃,一面探头探脑打量苏凰的一脸菜色。
“可能有些着凉。”
苏凰捉过他的手也啃了一口梨,余光瞥见常安挎着个包袱行色匆匆,忙远远叫住:“常管事要往哪里去?”
既被喊到名字,躲也是躲不掉了。常安背着身哈腰回话:“小的、小的出去办点事。”
“看得比贤王爷性命还重,想必是件大事。”
“您误会了、我不是……我没有!”常安连连摆手,“相爷府中吃穿用度都是上上等,有他们伺候着,我倒显得碍手碍脚了。”
他对常安始终存疑,仅从他屡次“不经意”提点真相便能见此人远不止表面上的木讷老实。
“管事总有精准独到的直觉想法,苏某洗耳恭听呢。”
不容拒绝,不敢拒绝。
常安只得退到两人跟前,脸耷拉得老长,瓮声瓮气回道:“您们话说得含糊,但我明白王爷不好了。给我愁得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昨日忽然想起家乡的某个传闻,说是家中有患重病的,只要亲人穿戴粗布麻鞋,三步一拜五步一跪,一路诚心祷告登上高山顶上,诚意就会感动上天,赐福人间消灾解难。您们别看我是个下人,王爷平日里待我不薄,说句不要脸的,也算半个家里人了。这不,刚要出去碰碰运气就让您给截住,一会儿不知道天黑回不回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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