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凰道:“‘酉时前往诏狱迎贤王回府,切记:过时不候。’多亏有瑞王爷帮衬,这下管事总该安心了。”
他又提议道:“你这两天提心吊胆的也很辛苦,不如我代你去。一来你家主子因我涉险,我总得上心些,二来借此增长些情谊……常管事不会不同意罢?”
常安连说几个“不敢”,眼神极不自然地偷瞥向别处。
午时刚过,他有些坐立不安,在院下来回打转,时不时瞟两眼日头。
苏凰捧着茶盅悠哉道:“到酉时还好一会儿呢,管事不必如此心急。来人,赐座。”
冷硬的、不容拒绝的命令,他心里再不肯也只能顺从。
未时已过。
浑身上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咬,常安腾地起身不管不顾就要往外冲。
苏凰关切道:“管事要去哪里?”
常安讪讪一笑:“小人离府两日,府中事务无人打理,怕王爷回家住得不舒坦,因此……”
“管事莫急,此事既是因我而起,苏某定当负责到底。王爷暂且住我府上,养好了再给你送回去。如此,管事可否静心等候了?”苏凰端起茶盅轻嗅,似若无意地提及,“从方才起你就如坐针毡,是苏某待客不周亦或是旁的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大人多虑了!小人是怕突发什么状况,想请大人早些去接王爷回来。”
“早着呢……”苏凰抖开纸条,忽惊呼,“糟糕,我竟将申时看作酉时了!幸有管事催促,险些误了时辰,该打该打!”
“大人言重了。”
目送他急匆匆登车远去,常安暗自松了口气,不觉已惊出一身的汗。
*
原卿越是由狱卒架着出来的。他趿拉着鞋,头发散乱,外衣极随意地挂在肩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苏凰上前持住他的手往身上拉,竟叫他一把甩开。分明虚弱得脚步漂浮,还倔道:“别碰我……我身上脏。”
“都什么时候了,别耍你的王爷脾气。”苏凰解开外衣将他紧紧罩在怀中,动作温柔却有力量,不允许他挣脱。
“疼不疼?伤在哪儿?”
“……能不说么?”
他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下巴抵在原卿越草窝般的头顶蹭了又蹭,绕过肩背把他搂得更紧。
“外头冷,有事回府再说。”
“我能不去你那儿么?”
“不能。”
“……”
区区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可一味倔强只会让人厌烦。他索性放弃挣扎,将全身重量赖到苏凰身上。他确实痛极了、累极了、饿极了,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他深谙卖乖之道,他需要这人的疼惜怜爱,而非事事争上头。
苏凰抱他枕在腿上,空出一只手任他握着。
半梦半醒间,原卿越呓语:“常安,我渴了……”
“这里没有常安,只有苏凰。”
“唔……二哥,我渴了……”
“这里也没有瑞王爷,只有苏国相。”
“也行吧……唉……”
什么叫也行?肯定是很行、绝对行、特别行啊!为什么要叹气?
若不是腾不出手来,苏凰非得拧他的脸不可。
原卿越挨了板子,那地方血肉模糊的,偏他又害臊得很,别说是碰了,就连查看伤势也不准。苏凰无奈,只得找来数位和蔼可亲的老大夫供他挑选,连哄带骗摁住他擦洗身子,换了身干净衣服,并给伤处上了药。自己则亲自下厨熬了锅粥,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原卿越异常乖巧地枕着手臂,睡颜恬静。
猫儿若不张牙舞爪,还是有几分温顺可爱的。
苏凰倚在床尾,轻轻拍打后背哄他入睡,再醒来时已是人去床空——主仆二人竟趁夜溜了。
猫儿绕着他的腿,卷起尾巴挠痒痒,又在脚边打滚,搂着他脚踝磨牙。
小涛见状“呀”一声惊呼,揪着后颈将猫儿提起,训斥道:“仗着相爷宠爱,越发没规矩了,连主子都敢咬。”
“猫儿有分寸,它在撒娇哄我疼它呢。”苏凰招招手,猫儿一挣直往他怀里窜,抱住他的手腕蹭了蹭,窝着睡着了。“小涛,我们举家搬到城郊居住,你以为如何?”
小涛茫然不解:“只要跟着您,到哪都无所谓的。可是为什么呀?”
“‘前段日子患病未愈,恐诸公登门不胜烦扰,特迁居静养’?这种鬼话谁信啊!”
舒谐巡营归来,见苏府被摘匾搬空,还以为苏凰计划败露被抄了家。辗转从看门大爷、街口大娘、卖菜大叔口中才得知一大家子迁来这里。起初不解其意,直到转身看见对门“贤王府”三个大字,其原因便不明而喻了。
“如果你能先回府一趟,而不是急着去见我,就会发现我给你留了一封信。”
苏凰遣散半数家仆,亲自为园子种花植树,并请人引入一池活水。正值入冬时节,园中洒金梅陆续开放,满园清香。
“园子不大,胜在价钱合适、构造得当,地段也清静。”
“可这么一来,若你府上出了什么事,我便不能及时赶到。”
“哪会出什么事呢,离他越近反倒越安全。”苏凰朝对门挑了挑眉,“你可知背后给他撑腰之人是谁?”
“据你所说,难道是瑞王?”
“瑞王只是个幌子。你想想,仅凭一言便能掌控诏狱中人的生死,这人是谁?”
“是他!可是贤王明明……”
“不得宠。”苏凰接过他的话往下说,“贤王是有恃无恐,才主动替我受罪。哪怕有一点点差错他都可能因此丧命,可见有此人袒护绝无隐患。除了原弘靖,我想不出第二个有如此权势之人。”
舒谐听罢面露难色:“他这是要借贤王之手来对付你。”
“似乎是这样的。原卿越有意露底,若非他们胜券在握,必是他另有所图。管事常安也是怪人一个,与宫里有联系、明知我去清光寺静修,出了事却直奔苏府,仿佛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似的。更别提装作不识字,结果因为着急而露出马脚。”
“要么二人主仆一心,要么受人指使入府监视。若是后者那就有趣了。”他狠折下一截花枝抛入水中,笑容意味不明。
☆、第 10 章
这边贤王获罪之事暂毕,那边姜府又炸了锅,满室争论声中离不开某两个名字。
“倘若不是呢?”
一位青年门客起座致意:
“贤王势单力薄,就算借他十个胆也断不敢招惹姜姓族人。再者苏凰迁居突然,背后深意令人遐想……莫不是这两人暗中勾结,借此向太尉示威,意图谋取太子之位乃至帝位!”
其余门客深以为然,异口同声称“是”。那青年门客入府不多时日,急需表现一番站稳脚跟,仅凭一言服众使其有些飘飘然,于是竭尽所能恶意揣度苏、原二人心思,痛斥其手段之残忍,煽动得满座哗然失色。
众人愈惊,他心里愈发得意。惊扰声中忽闻几声哂笑,他循声望去,见门帘打起,尚书陈全拂落一身霜屑踏月而来,兀自踱到炉边焐手。
他早听闻陈尚书早年于姜氏有恩惠,故破例奉为上宾,不曾想是这么个目中无人样,且不说在他大出风头时不留情面讥讽,在座不无年纪、资历长于他之人,连一句问候也无。
青年忍不住满腹牢骚,上前一步叩问:“敢问尚书大人何故发笑?”
陈全闻言仅是挑了挑眉,径直寻位落座,方才悠悠开口:“太尉清修吩咐勿扰,诸位仍不辞辛苦日日冒寒相聚,比吃团圆饭还齐全,老夫自愧不如,此为第一。
孩子无辜,只怪做父母的会生不会养。那一家子人平时不要脸面,这会儿出事倒惦记起同宗情分了,堂堂太尉府岂是他耀武扬威的工具?诸公还为其愤慨激昂,依老夫所见真是多余。也奉劝诸位勿以姜氏为矛为盾,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为第二。
苏凰浸淫官场十余年,其心机计谋哪是三言两语能猜透的。试想,你对其所见所闻究竟是事实,还是他想令你看到的?与那软弱王爷合谋简直无稽之谈,别是借贤王打掩护、另与他人暗度陈仓罢。”
他噙着一抹笑望向众人,众人附和的附和,掬汗的掬汗,脸色无一不精彩。青年门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拱手作揖悻悻地退到一旁。微不足道如他,实不该公然与之对立。
他入府晚,认为其“恃宠而骄”还算情有可原,但任何早于他的门客断不会冠陈全以这样的字眼,只因论及谋略与忠心,即便是嫡亲的姜氏子弟也不及他半分。
当初姜氏小女依仗显赫家世择为宁王妃,同年侧王妃陈氏产下长子,母凭子贵,恩宠自是旁人所不能及。往后几年府中又添子嗣,独独姜王妃腹中毫无消息,时值先皇驾崩、宁王登基,后位却迟迟未定,宫中风言风语不断,皆言长禧宫或将易主。姜氏一筹莫展之时,横空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陈全,他自称与陈妃同乡,呈上一份家乡秘制古方,揭露其多年来将此药方添加至姜氏食补之中致其不孕。
陈妃见计败露,妄图借父子之情求皇帝开恩,姜府趁势添了把柴火,暗里施压,终致陈妃赐死,姜氏封后,皇长子交由姜后抚养,即太子位。陈全因此大获赏识举荐,仕途青云直上,不久便位列尚书,至此遇到毕生宿敌——国相苏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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