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次也就罢了,总搞成这个样子,云长流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
教主的目光又转向床边忙活着的关木衍。
初见关无绝时他问那阴鬼名字,只得了“无绝”两字的回答。云长流是后来看了籍案,才知道这人还有个姓。
当时也未曾多想,后来听关木衍提及,才知道关无绝竟是百药长老义子,好几年前收的,也教过蛮长一段时间的医术。
对此,云长流的态度仅一句话:“既然已经不是阴鬼了,该有什么亲缘,都认回来。”
……结果后来,倒是没见着这俩人如何父子情深父慈子孝,只见着当爹的天天给儿子治病治伤了。
云长流心里滞塞,想要直接开口又怕扰到床上的那个,走了几步转到老人身边,压低了声音问:“怎的又伤成这样……他到底为何这么容易受重伤?”
关木衍摇摇头,欲言又止。
云长流察觉到他神色有异,“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关木衍叹了口气,招手唤了个医师过来给关无绝喂药,也是低声道:“教主,这中缘由一言难尽……”
云长流心领神会,“不妨事,出去说。”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躺在床上的关无绝却忽然动了一下,眉宇间露出一丝痛色,微微张开眼,视线都没聚焦就先嘶哑地出声:“教主……”
云长流连忙又转回来在床头坐下,俯身握了关无绝的手,轻声道:“不必说了,不必说。本座明白……你做得很好。”
云长流知道无绝想要亲口同他汇报任务的成果,前两次受重伤时就是这样,当真是执拗得很……仿佛生怕自己嫌弃他无用似的。
关无绝目光躲闪,不着痕迹地将手腕往被子里缩了缩。这只手昨日才杀了三十多人,血里泥里爬过的,他不愿让残存的血腥味沾了教主。
云长流心里轻轻地一疼,给他将被角掖好,隔着软被抚着他手臂,“你好生歇息,本座待会儿再来看你。”
关无绝低低应了声,虚弱使他很快就倦然合了眼。云长流这才冲关木衍使了个眼色,站了起来。
两人遂走到屋外。关木衍仔细着合上了门,叫门外守着的几位医师与烛火卫暂且退避,这才斟酌着对云长流道:“教主可知晓,鬼门三伤之术?”
云长流倚在门边,闻言便轻轻吸了口凉气,“他莫非埋过伤?”
换伤、锁伤、埋伤,素来被合称为鬼门三伤之术。云长流身为教主,自是不可能不知道。
这三伤之术均是极为残酷的东西,平常连烛火卫都不会用,唯有阴鬼死士……尤其是本就命将不久的残鬼,才会这样地摧残自己。
其中,换伤可算做一种狠辣的对战技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锁伤借助阴鬼甲衣,强封伤口止血,其中痛楚自不必提;而埋伤则是一种秘法,可将体内各处伤势暂且压下,使之表面看起来不影响到动作起居……然而这样压制伤势不过是饮鸩止渴,一旦旧伤再度爆发,顷刻间便能要人性命。
关木衍嗤笑一声,花白的眉毛却皱了起来,“岂止埋过!他在鬼门时就多次埋伤,已经快濒临身体的极限,五脏六腑十二经络都损得不成样子了。”
“可以说,这小子如今根本就是全身上下碰哪儿碎哪儿……再怎么下去,必然活不出一年。”
“——什么!?”云长流一下子就急了,竟是焦虑地回望了屋内一眼,面露愠色,“他……!你怎的不早同本座说,就这么拖到如今!”
关木衍苦涩地耸了耸肩。
云长流咬牙不语,许久才道:“可还有救治的法子?”
“……不能说没有。只是这代价过大,不知教主肯不肯。”
关木衍揪着头发叹了口气,若是真有轻易能治疗的办法,他又怎么会不说?
云长流听到有办法,不管别的心内先松了口气,道:“你且先说。”
关木衍道:“您知道……这埋伤之术,说的通俗些,就是仗着深厚的内力,佐以秘法,把所受的伤损给强行藏进身子里,压实了,不让它露出来。”
说着,他用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个填东西的手势,“就像往黄土里头填了垃圾一样。”
“若要将这些伤势彻底治愈,”接着,关木衍又做了个挖的手势,“只有再把黄土刨开来,将填进去的脏物好生清理。这么说,您能懂么?”
云长流看着这老头的动作,顿觉得脊梁发寒。
如今出了问题需要被剖开的可不是黄土……那分明是关无绝的身体,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体!
这家伙在鬼门五年,就是这么不断填垃圾般地埋着伤过来的么?这人,是把自己的身子当什么了啊……
云长流神色更忧,自语般地轻轻道:“这般的疗法,很痛苦么……”
“不不,这痛苦还是小事,”关木衍摇头叹气,继续道,“如今若要给他保命,就必须将那被深埋的折损逐一勾出体表,再细细加以治疗,温养气血,重调阴阳,梳理经络,滋补肺腑。只不过……”
云长流皱眉道:“这有何为难之处么?”
关木衍沉默片刻,咽了口唾沫,“教主,老头子我在这跟您说实话了。您别看着如今四方护法武功精妙,他是将一身伤病都以埋伤术强压下,才能这么一天天的活蹦乱跳……倘若此时将他体内那些折损都引出体表,这人就会彻底虚弱下来。在治好之前,是绝不能再动武的了。”
云长流道:“那叫他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便是。”
关木衍苦笑起来:“教主……他埋伤太多了,若想给他治好,这耗时必然是极长的。短则八九个月,长则一两年,甚至三五年都不是没可能。这期间每天都会耗费大量珍贵的药材,一旦中途断了药,以他的身体底子必然撑不住。”
“您……”关木衍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您,真愿意花大价钱,白养个无用处的病人一两年么?”
云长流怔了怔,关木衍又赶忙抢着道:“教主,这治疗虽说代价太大,可无绝这孩子才能是极高的,远非寻常阴鬼可比。若能痊愈,他日后……”
“——废话!”
云长流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拂袖,他真没想到关木衍纠结半天竟是为着这种事。教主容色清淡,“无绝是本座钦点的四方护法。怎么,本座还能不给他治病么?”
“先下个禁令,一年不许他离教。”
……
然而,还没等关木衍觉出多少庆幸,这治疗真正的最大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没出在教主那边,却出在了正主儿身上。
“我不治了。”
数日后,稍微恢复了些精神的红袍护法倚在床头,把药碗往回一堆,冷冷道,“你是老糊涂了?什么事都敢捅到教主面前!教主不忍心看着下属去死,知道我的伤情当然会要我治病……可你难道不清楚么?”
关木衍板着脸站在床边。关无绝指了指自己,冷笑着咬字道,“我,已经快死了。”
“不可能治好的。我这身子……已经不成了。”
初听关木衍说要给他治伤,关无绝是觉得很可笑的。
鬼门五年,他完全是靠着鬼门三伤之术才爬到鬼首的位子的。这些年他肆意地糟蹋自己的身体,不可能没有代价,那都是欠下的债。
关无绝自己也早就暗暗有了觉悟,说到底,他只是想拿余命来换再看云长流一眼。
可如今,却忽然跟他说——没事儿,他这么多的债都不用还了!
众多的伤病能痊愈,折损的身子能好转,挥霍的阳寿能回来,他还能安稳地给云长流做好久的护法。
——呵,世上哪儿有这种便宜好事?
就算有,也落不到他头上啊。
关木衍把药碗推了回去:“怎么,你还信不过我的医术?能治好,要治不好,我把脑袋割给你都成。”
关无绝靠在床上,讥讽地歪了歪头道:“我怎么觉着,是你信不过我的医术?像你这么治,要赔进去多少珍稀的药材,你当我不知道?”
关木衍道:“教主已经答应了。”
“教主只是还不清楚!”关无绝有些恼火了,他恹恹地把脸一别,“我如今虽是埋伤之身,至少还能有些用……可再治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别说不能动武,许是要一连几个月爬都爬不起来!”
“当初教主把我从鬼门捞出来,不就是看中我的武功么?若是没了武功,鬼门千百阴鬼,教主凭什么花大心血养个废人!?”
说着,关无绝轻轻哼了一声,气势却随着眼神的黯淡而弱了下来,很小声地道:“等……等他真看见我废了的样子……他就不要我了。”
关木衍一手指着他鼻子,气的哆嗦,“你你你!怎么非要自个儿胡思乱想!等你好了,岂不是能为教主做更多的事儿吗!?”
关无绝摇头,简单束了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他翻个身背对着关木衍往床上躺了,闭上眼道:
“你不必说了,我绝不再治。今日再歇一天,明天我就可以再出城去。听说西面魏家庄出了些乱子,有处分舵在那边,我想跟教主请令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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