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听云长流那句“莫叫父亲知道”,不免想到自教主出无泽境后……亦或者该说是自少主失忆后,五年多过去,这还是第一次见教主能这么明显地展露些小情绪出来,着实难得。温枫更不舍得多加追问,径自伺候着云长流往屏风后沐浴更衣,躺上了床。
几层的幔子打下来,近侍向床上行了一礼,道了声“教主好生歇息”,便往后退去。
合眼之前,云长流忽而又想起那只阴鬼来。
那凛冽的双剑,还有那双漂亮的眼。
其实他累归累,还远远达不到无法耐受的程度,本来很想现下就召那阴鬼前来觐见的。
只是教主又想起他受伤不轻,如今或许也正在休息,不忍这时候再折腾伤者,还是应该先睡一觉起来再做安排才是。
云长流闭着眼思绪杂乱,心里悠悠念着那只阴鬼,朦胧地睡过了去。
他竟很罕见地做了梦。
梦里,一袭黑衣。
……
可惜的是,与此同时,鬼门里的那个却辜负了教主的体贴。
关无绝仍是倚着墙壁坐在原先那个地方。他只是将身上的伤草草地处理包扎了一下,就捧着那半块玉佩开始等在这里了。
半晌,实在熬不过身上的虚弱,他坐不住了,就换成躺的,闭上眼将玉佩贴在心口。
关无绝就在这昏暗冰冷的墙角蜷缩着,虽合着眼却头脑清醒,直到天明。等出战的阴鬼都回来休息了,他还在那地上躺着不动,惹了几十道看疯子的目光。
关无绝都懒得搭理。
闭眼太久着实无聊,他又开始盯着大门看,心中暗暗地开始苦恼。
其实他知道,以自己如今这重伤失血的状态,又身处安全的鬼门之内,要搁平日里没昏过去也该睡的人事不省了。可如今不同,且还真不是他故意为之,一句话……
昨晚亢奋过头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
他其实真的很累很倦了,可每每刚一闭眼,脑子里冒出来的就全是云长流的模样。心潮澎湃之下,哪里能安稳睡觉?
时间慢慢过去,连关无绝也觉着这样下去不行。
再不抓紧睡一会儿,若是教主召见他,万一精神状态太差失礼了可怎么办?
虽然说教主亲自召见阴鬼的可能性实在渺茫,更大的可能是派个人来把玉佩收走完事儿,可……可万一呢?万一中的万一呢?
——不行,越想越睡不着!
辗转许久还是难眠,关无绝只好放弃,耐心等一个结果。
无论是教主愿意见他,亦或是来人把玉佩收走,亦或是他终于撑不住昏睡过去……都可算是结果。
再后来,薛独行与单易都从庆功宴回来了,关无绝还死人似的缩在那角落里。那阴鬼面甲被他卸下来倒扣在地上,遮去了被教主抹去划痕的地方。
门主已归,关无绝却没有拿着云长流给他的玉佩,去为自己消除残鬼的身份。
这算是他一点私心,毕竟薛独行看到这意义非凡的玉佩后,十有八九不会允许这东西继续落在一介阴鬼手里。
多隐瞒片刻,就能假装从这温凉玉佩上多贪片刻教主的温度。关无绝很乐得这么骗骗自己。
……显而易见,他这时候的确已昏了头了,根本就没想过万一玉佩被收走,而他又失了残鬼刻痕百口莫辩,那该怎么办。
关无绝就这么从晚上一直等到次日下午,居然还真给他等到了。
教主传令下来,真的要见他。
从地上爬起来的瞬间,关无绝便发现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如今他别说不困不累,反而似乎比出战时更有精神。
他一边利索地将面甲往脸上戴一边摇头苦笑,心说就这么透支下去,等见完教主回来,说不得要大病一场了。
不过……管他呢,当然是先见了教主再说。
他这么个将死之人,多看一眼赚一眼呐!
关无绝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表面镇静至极,而心内却欢欣至极地走出了鬼门,与那株朱砂梅擦肩而过。
等他走下鬼门外的那段山路,更压抑不住心内的悸动,又怕惹教主等的不耐烦,连走这几步路的时间都觉得浪费起来。
正欲按阴鬼素来的作风,直接隐了身轻功过去,却忽然见前头走来两个烛阴教众。关无绝隐隐听其私语,是在赞叹昨夜教主的武功,他忍不住想细听,步伐便稍慢了一慢。
就这一慢,出事儿了。
他竟听见其中一个教众道:
“看咱新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传说他曾孤身入无泽境磨砺五年……也是真的?”
“如今想来定是真的了,此前我还不信呢!”
只不过是教众私下里随口两句猜议,可落在关无绝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仿佛心口被重锤狠狠地一砸,关无绝猝然踉跄两步,竟险些站不稳,面甲下淡色的唇颤抖不止。他勉强绕过那两教众的视线,消去气息隐在树后,脑海里却一片混沌,乱糟糟的耳鸣响得尖锐。
孤身入无泽境……
磨砺五年……
心脉旧伤骤然一阵被拧紧了的绞痛,关无绝冷汗涔涔地咬紧了唇。茫然间,城外战场重逢时的云长流忽然又扑入眼前。
……教主还是变了的,变得更加冷漠疏离,寡言少语,连昔年那点柔软被打磨成冰剑般的锋利。
可他本以为,那只是面对来犯者的杀意所致!
怎会、怎会是这样!?
关无绝只觉得天旋地转。在鬼门那五年,他一直把云长流当作心头那点支撑自己的执念。本以为少主摆脱了剧毒缠身的厄运,未来总该光明坦荡,潇洒快乐……
哪想到,在自己一遍遍幻想着长流少主在过着怎样的好日子时,他所心念的人竟也在受伤流血、尝遍苦难!
一想到云长流竟孤身在那石壁后的机关阵里受了五年的苦,关无绝只觉得心都快碎了,千万种酸楚咬得他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再怎么心疼懊丧,那五年的时光,也是追不回来了……
那两名教众缓缓从他十几步走过去,并没有发现阴鬼的存在。他们的感慨还在继续:
“可这位长流教主的性子也未免太仁善了些,你瞧前几日教内诸位大人对教主那般冒犯,若是老教主,嘿!不用下令,早就自己抄鞭子打上去了。”
“可不,尤其是左使大人……啧,我方才从养心殿附近路过,那刘左使和教主又吵起来了,听说是就这回三门五派的俘虏该如何处置一事……”
“哎呀别提了,我可听说那天城头上,刘左使当众动手打了教主好几巴掌,教主还都没还手。”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是左使肆意调戏教主,动手动脚又搂又摸的?”
“唉,天知道呢?说不定是先打完了再摸?”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新教主还真是美貌,据说那眉眼是随的蓝夫人……”
“……”
“……”
所以说,谣言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可怕。
短短几天时间,“抚了一下脸”就能被传成“打了好几巴掌”和“动手动脚又搂又摸”。
果真是人言可畏。
又据说多年之后,云教主也曾枕在他心爱的护法腿上,一面伸手把玩着护法垂下的长发,一面很认真地教这人“不信谣、不传谣”的道理。
然而,无论日后的烛阴教主与四方护法再如何浓情蜜意,接下来的一场惨剧……已然无法避免了。
……
关无绝走进养心殿的时候,不仅刘万钧在场,其余烛阴教内有头有脸的高层也都在场,看来正在议事。
刘万钧挺胸昂首站在最中央,脸红脖子粗,似乎刚激动地骂完一阵,正在呼呼喘气儿。
这样的场合,忽然一只黑衣黑甲的阴鬼垂首低眉地从大门口走进来,着实古怪得很。
一时间,殿内的目光都聚集在关无绝的身上,而后者只是按阴鬼的礼节,往云长流面前半跪下行礼,低声道:“参见教主。”
云长流坐在上首,眉宇间几丝烦躁与疲倦还未来得及收拢,见他挂念了半天的阴鬼来了心情才稍好一些,轻挥了挥手指示意道:“免礼,先退在一旁。”
“是。”
关无绝低低应了一句,很自然地站起来。
起身的那一刻,他顺势抬起垂下的眼睑,在云长流的脸上看见了闪过的一丝冷色。
这一点点的表情变化过于细微,谁都不会看见,哪怕是温枫也很难捕捉其中真意。
可关无绝却读懂了。
他看出来,教主是对这刘万钧有杀意的。
最后一丝踌躇,最后一丝忍耐,最后一丝理智,就在这一刻无声地崩断。
乌漆眼底陡然浸染上更幽深的颜色,关无绝敛眸以长睫遮去瞳中阴暗。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直起身。
直起身的阴鬼转过去向后走。
仿佛正要按教主的命令退在一边。
他低着头,从刘万钧的右侧走过。
擦肩只在一瞬间。
刘万钧并不在意这只阴鬼,他张口,以辛辣讥讽的语气道:“所以教主,还请……”
就在这一刻,那阴鬼眼中杀意暴起,左手引过长剑湛然出鞘。但见刺眼的冷光自右而左斜抹过一线长弧,直逼着刘万钧的心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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