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这么一迟疑的工夫,青衣白袍两道小小身形已经缠斗在一起,几息下来就越打越远。
云长流挂心着阿苦的身子,只敢堪堪用上五六成力,只守不攻,立刻便落了劣势。
可少主被逼的连连往后退,居然还在走神,心想:若是我输了,是不是便不用打了?
又暗暗想:我害他至此,就是真给他打两下又怎样?若是能换得阿苦开心片刻,那也很值得了。
心神一松,里的剑自然慢下来。阿苦正将剑锋直直地刺过来,却见少主一派恍惚地望着他,居然挡也不挡一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可力道已出,收剑已来不及,只得左往右腕上一拍,合了双的力气才将那一剑从云长流身前撤开。
木剑轰然劈在地上,气劲四溢,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阿苦又气急又后怕,把木剑往地上一戳,“你到底认不认真打!?不打我可走了!”
云长流微怔,他本来对刚刚的危险毫无感觉,逢春生耐得久了,寻常伤痛根本不能叫他动容半分,听阿苦扬言要走才心口一紧。
他实在不知怎么又惹这小药人生气了,忙上前拉他衣角,“别……”
其实若少主不去哄人还罢,他这一软下态度来,阿苦反倒故意冷下脸不理会。云长流小心地双虚拢着他腕,迟疑着小声道:“你莫恼……等你好起来,想练剑想做什么,我一定陪你。”
“你……”阿苦神色一变,忽然就明白了云长流为何不欲出全力。他顷刻之间心坎里酥软成一片,忍不住侧过脸去低低道,“我真的已经好了,好了才来找你的。”
顿了顿,他又抬起眼道:“少主,我是当真想和你好好比一比的。你赢了,我还有东西送你。”
“少主!”
云长流还没说什么,那武师已经赶上前来,刚刚阿苦那一剑已经吓得他魂飞魄散,滴着冷汗连连摆道,“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这个,这……”他本想说“这个药人”,却想起刚刚少主的狠话,只好勉强改了口,“这位……小公子,下没个轻重,倘若伤了您可如何是好?小人如何向教主交待……”
而一旁的几个小孩子里,温枫率先回过神,也慌忙地来劝少主。反倒是云婵娟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嚷着要看他们打,被云丹景往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没想到他们这么一劝,反激得云长流微愠起来。少主深深看了阿苦一眼,忽然道:“好,我和你认真打。”
他也不顾众人瞬间变了的脸色,淡然下令:“退下,谁都不许插。”
说罢,这回云长流将木剑一抖,主动攻了上去。
转眼之间,这演武场内,云长流与阿苦的木剑再次相斗在一起。
许多人都以为,自幼毒素缠身的长流少主是个下不了床出不来门的药罐子。殊不知,云长流在长生阁枯坐多年,平日里除了打坐吐纳就是看书。云孤雁自然不可能给他看什么有儿却容易勾动情绪的东西,少主能看的,也就是烛阴教里那些武功秘籍,最多加上些亡母遗下来的音律琴谱之类的书籍。
而云长流又是个最耐得住静的心性,几年下来,就连教内最深奥的功法,都曾被这个孩子在沉默寡言翻烂了书绳。大量精妙的剑招他早已谙熟在心,只是从未有会使出来。
而此时此刻,就在木剑的交错,那些书本上的记忆在不知不觉开始转动。云长流的武学天赋着实惊人,仅是和阿苦过了几招,竟将那些招式无师自通地用了出来。
阿苦轻轻咦了一声,他觉出云长流渐入佳境,并不使力紧逼,只虚虚地佯攻几招,一点点将少主的剑势也带了起来。
而云长流已然彻底沉浸在挥剑的快意之,竟是入了多少武林高也可遇不可求的顿悟境界。他第一次体会到与人交战时的酣畅淋漓,就好像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忽而燃起了一团浇不灭的火。
就在某一刻,云长流只觉得一种奇异的灵光于心头一闪。他的剑锋陡然提速,自下而上划过一个令人叫绝的诡异弧度,正正击在阿苦的心握着的剑柄上。
只听啪的一声,阿苦的木剑顿时被打上了半空!
却不料,木剑脱的阿苦却反而将唇角一勾,那双乌墨似的眸子闪过一抹得逞的精光,原本握着剑右顺势并指,猝然向前刺去!
他这一刺自然是端木家的一十二点穴法,两人本就挨的很近,云长流全没料到还能有这种变招方式,忍不住“啊”地惊呼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少主本能地将腰肢往后一折,阿苦的指极凶险地擦着他胸前的大穴就过去了。
那武师冷汗全都下来了,他看出这青衣孩子武功着实不凡,再打下去真有可能出大事,忙吼道:“那药人!快快住!”
可两个孩子已经打得激烈,连少主这个素来淡泊的都被勾起了战意,又怎么会收?
只见云长流顺势单撑地后翻,撤身退去。而阿苦并未紧逼,反而又收成掌,将那把自空落回的木剑接在,剑尖一摆,使个大横扫,抓的正是少主下盘未稳的空当。
云长流只能咬牙继续以轻功后撤,可阿苦的剑却如影随形。他脚下落在哪里,那青衣小药人的木剑就点在哪里。
丹景、婵娟兄妹这两个小的连连惊呼,早就看呆了眼。温枫急得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长流少主就受伤了,干着急却没用,“快住……住!别打了!”
阿苦不理,他的剑使的更快,眼见着云长流足尖能沾地的时刻越来越短,险象环生。
少主已经被这一连串变幻莫测又流畅至极的招式压的毫无还之力,却还生怕外人插伤到阿苦,在剑影纷飞勉强找出一瞬时回头喝道:“谁都不许上前!”
下一刻,云长流以轻功纵身而起,白袍猎猎作响。阿苦的剑逼得他不能落地,少主索性腾上演武场角落的一颗粗壮老松树,在树梢借力。
阿苦打得兴起,哪里肯放他去?挺剑便削了过去,欲将云长流直接挑落下来。
却没想到,他乍一上树,迎面而来的就是云长流的回身一剑!
少主这一招居然是以退为进,那木剑借着树叶阴影的遮挡,出其不意地直逼过来。阿苦忙双举剑横架,可他到底还未完全恢复,气力不济之下,这一招竟没完全接住。
只听阿苦脚下“啪嚓”脆响,他踩着的那根树枝,硬是被云长流这一剑的力道给压断了!
阿苦脚下猛然一空,径直向地上坠去!
“阿苦!”
云长流吓得心尖重重一跳,哪里还顾得别的,扔了木剑飞身而落,于半空一把将阿苦揽进怀里,抱着他落下。
幸而他们轻功飞得并不高,两人安安稳稳地着了地。
少主惊魂甫定,他也看出来阿苦不是接不下那一剑而是身子跟不上了,一时紧张得抱着小药人忘了松,“你怎样?哪里难受么?——是了,你的伤!”
“我没事。”阿苦喘息微乱,由着云长流去摸他左右的腕,由衷地赞了句,“你好厉害,我输了。”
“你身体未愈,是我占你便宜。”云长流见他伤口没再开裂才稍放下心,低声道,“我本来打不过你的。”
“输了就是输了,我还输不起么?”
阿苦轻笑了笑,心里却暗想道,要这么算的话,若不是云长流自幼受逢春生所困,未曾正经习过剑法又欠缺经验,他也没法一度占了上风。
也不知……等今后这位小少主认真开始习武,自己还能不能打的过他了。
演武场里被迫在旁观战的那几个人这时也赶忙围了上来。然而却听得一声低沉威严的嗓音骤然如惊雷般在众人耳畔炸响:
“不敌流儿也就罢了,连个药人也比不过,还敢自视甚高,你丢不丢脸?”
那声音是如此熟悉,武师浑身一震,头都没敢抬就冲着声音来处跪下:“参见教主!”
云孤雁一身漆黑宽袍,面容冷峻。他不知来了多久,却无一人能觉出他的气息,竟如鬼魅般无可捉摸。
温枫也跪倒在地拜见教主,云家兄妹个上前躬身见过父亲,只有阿苦不跪拜也不喊人,就站在一边儿。
云丹景知道那句话是对他说的,亦知道父亲看了全程,羞愧难当地涨红了脸,“景儿惭愧。”
可他心却忍不住酸涩起来。
小少爷并没有意识到云孤雁第一句话不是夸赞兄长而是来提点自己,他只是忍不住难过:父亲从来没管过我练武,今日却为了大哥亲自来了,还躲在一旁看了那么久……
云孤雁没有搭理次子,也没把阿苦的小性子放在心上,只是心不在焉地挥让众人免礼。
他的目光在云长流与阿苦身上流连不定,时而阴晦时而明亮。许久,似乎终于下了什么决定,开口道:
“明日,你二人来养心殿见本座。”
……
出了演武场,云长流一路跟着阿苦往他的桃林木屋走。他一连几日都没去,心内不免有些忐忑,阿苦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同他说笑。
“说好你赢了就给你的。”
走入桃林的时候,阿苦忽然从怀摸出一物,抛进云长流怀里。
少主接了一看,竟是那天阿苦给他看的《金玉孽缘》的话本子的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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