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笑道:“说得好,我信天命, 但不畏鬼神,要想‘逍遥似神仙’,还得靠掌中之剑。”
燕思空苦笑一声,喃喃道:“入世之人,谈何逍遥。”
封野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你想要的,也不是逍遥,而是权倾天下,不是吗。”
“对。”燕思空看着远方,目光灼灼。
“我会给你的。”封野沉声说道,“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燕思空心脏狠跳了一下,亦紧紧握住了封野的手。
——
黑夜之中,遥远的太原城传来一声轰鸣,伴随着辉耀夜空的火光和冲天的浓烟,如同此役敲响的第一声战鼓,透击人心。
封野率领十万将士倾巢而出,黑压压的大军如过境之狂风,席卷着阴森的杀气直逼太原,不浪费一丁点时间,即刻攻城。
兵器库被毁,至少朝廷军的火器是废了,其中火炮是杀伤力最大的东西,尤其俯攻城下时,炮弹所及之处,是遍地开花,没有了火炮,他们的士卒便能在大大降低伤亡的情况下攻至城下。
果然,在打完了城楼上的几十枚炮弹后,太原军的炮声停了,而狼王军的风神大炮轰鸣不止,木石齐飞,士卒们举着盾牌,顶着箭雨,放下木板,渡过了护城河。
太原城内的爆炸声不断,那头兵器库的残局还无法收拾,这头高耸坚实的城墙已经一片狼藉。
可太原毕竟是太原,尽管没有了大炮,凭借着高墙深堑和源源不绝的几万将士,令狼王军一时也无法攻上城楼。
护城河深且宽,云梯难渡,只能靠着士卒们一面爬着竹梯,一面撞着城门,城墙之下,尸堆成山,渐成蚁附之势,他们踩着同伴的身体,愈发接近城楼。
封野和燕思空站在后方,看着将士们如草芥一般支离破碎,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心中沉痛不已,可损伤越多,便越不能退,否则他们就白死了。
燕思空沉声道:“时候差不多了。”
该元南聿出场了。
传令兵吹起两长两短的号角,那尖利的声音穿透了炮火,清晰地钻入了黑夜之中。
不消片刻,喊杀声从东南方向传来,元南聿领着四万将士“凭空”杀出,直奔防守较薄弱的东城门,发起了狠辣地进攻。
其实在兵器库被炸毁的那一刻起,太原的军心已溃,太原的败局已定。
经过一夜的激战,双方损伤惨重,天明之际,元南聿率先攻破了东城门,杀入城中,而汪昧率着一只队伍突围而出,逃跑了。
封野命钱寸喜领兵五千去追,带着剩下的人冲杀入城,彻底控制了太原。
破城之时,封野激动得双目赤红,握着缰绳的手,骨节都泛着青白,燕思空亦是呼吸急促,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太原,他们攻下了太原!
“狼王!”一片狼藉之中,一个覆着面具、浑身是血的人跑了过来。
“阙忘!”封野眼前一亮,忙跑了过去。
元南聿拱手就要跪地,封野一把扶住了他,不顾他一身血污,狠狠拥了他一下,“好兄弟!不愧是我封家军第一大将!”
元南聿激动不已,隔着胸甲都能看出他的胸口起伏有多么厉害,“狼王英明!”
封野哈哈大笑,是由衷畅快地、得意的、通达天地的笑。
燕思空也跑到元南聿身边,担忧地问:“你可受伤了?”
四周都是人,元南聿不好表现得太过亲密,但他还是忍不住紧紧握住燕思空的手:“我没事,数月不见,燕大人可安好?”
“我自安好。”燕思空也握住了他的手,颤声道,“聿……阙将军辛苦了。”
元南聿摇摇头,眼圈泛红,“只要打了胜仗,再多的辛苦也不算什么,当初听到你们战败时,我真是几天几夜也睡不着……”
封野拍着他的肩膀:“如今我们胜了,彻底的胜了。”他高声道,“在中原第一雄关,也不过尔尔!”
将士们齐齐喊道:“狼王英明!”
说太原不过尔尔,自然是狂言,他们打了整整一夜,折损兵力近半,封野自起兵之日起,从来没死过这么多人,如若元南聿不来,他们恐怕……恐怕真的会败,饶是胜,也是惨胜。
可只要胜了,就暂时不再愁兵马粮草,他们坐太原而望京师,离那灿灿皇城,又近了一大步!
太阳初升,将一夜鏖战的惨景,暴露在了天光之下,那是一副真正的人间炼狱图,即便是见惯了战场的燕思空,仍感到窒息般地难受,但胜的付出,总好过败的代价。
不久之后,钱寸喜回来了,他跪地抱拳,惭愧道:“属下无能,令汪昧和沈鹤轩跑了,求狼王责罚。”
封野抓了病殃殃的罗若辛,满城搜不着沈鹤轩,便知道人跑了,他道:“不必自责,他要跑,寻常人未必擒得住。”他摸了摸下巴, “沈鹤轩竟然会跑?”
燕思空也颇觉不可思议:“依他的性子,城破之时,即便不自裁以谢君恩,也该等我们来捉他,痛骂几句再以死保节,他居然会弃城而逃?”
封野眯起眼睛:“也许是汪昧劝动了他,无论如何,此人不死,我心不安,派斥候去跟着。”
“是。”
“那罗若辛如何处置?”燕思空问道。
封野不能不想起自己曾在太原尝过的败绩和耻辱,他冷声道:“斩首示众。”
燕思空想起与沈鹤轩见的最后一面,想起陈霂心中提到的沈鹤轩向他表忠,再联系今日的弃城而逃,心中隐隐不安,也许他对沈鹤轩的了解,还浮于表面,也许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变故,沈鹤轩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鹤轩。只是正如封野所说,此人一日不死,他们一日无法安心。
此次他们花了半年时间,用连环之计从内部蚕食太原,最终将其击溃,若他日再与沈鹤轩为敌,他们,还能赢吗。
燕思空有种不好的预感,正如他觉得自己生而不凡,必成大业,他在沈鹤轩身上,亦看到了一样的命运感,他和沈鹤轩之间的较量,或许早在入仕之时已经注定,现在,也还远没有结束……=
第235章
太原一战,封野在那高耸的南城门下,折掉了五万兵马,伤者更是无数,这一战损失之惨重,几乎抵得过他自起兵以来打过的大大小小战役的总和,但这一战的收获,也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从庆阳,到延州,再到太原,这是一条完整的上通西北,下达东南的通衢要道,他们占领了中原腹地的兵家要塞,从战略上,能够阻断朝廷军的粮运,更不必提能利用此地汇聚多少财富和人马,无论这一战损失了多少人,他们都将征召上更多。
有太原做据地,此去京师的路上再碰到任何阻碍,也都有了可退的后路。
进驻太原后,那高墙深堑给了他们极大的安全感,将士们各个精神抖擞,刚刚易主的城池,已经恢复了生机。
百姓并不在乎当权者究竟是谁,只要能令他们安居乐业,饱食三餐,他们就愿意勤勤恳恳地种地,安安分分的养民。
原太原守将大多死的死,降的降,罗若辛不等封野捉他去砍头,悬梁自尽了,封野念在前朝的卫国公罗老将军功勋显赫,又曾与自己的祖父同代为将,并肩护佑河山,饶过了罗家的家眷,但从罗家搜刮出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珍奇字画,价值竟达百万两,尽数充作了军需。
封野大大赏赐了此战的有功之人,又下令庆功三日,太原顿时变成了一座不夜之城。
一场酒宴过后,将领们陆续散去,封野酒量不过尔尔,因为高兴,敞开胸怀喝、敞开胆量喝,便早早被搀去卧房了。
燕思空则搀着身体发软的元南聿,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斥:“早劝你找地方躲一躲,非要喝这么多?”
元南聿笑道:“高兴,高兴。”
“适才他们喝多了,说要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的真面目,你当如何?”
“摘……摘嘛,哈哈哈哈。”元南聿大着舌头说,“我的脸,也未必……不能见人……哈哈哈哈……”
燕思空叹了口气,心想,是真喝多了,无奈道:“我若不拦着,今天肯定出事了。”他招呼侍卫帮他扶着元南聿,送去内院休息。
送到房间后,燕思空遣走了侍卫,亲自动手给元南聿除履脱衣,将他好好摆在床上后,才摘下了那寸步不离的面具。
那俊秀的脸上透着薄薄的醉晕,半眯着的眼眸湿漉漉的,明明已是杀伐四方的大将军,此时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可怜,而他额头上那个已经浅淡的墨刑刺字,无论看上多少次,依然能刺痛燕思空的眼睛。
燕思空轻轻伸出手,抚摸着那代表着一生屈辱的刺字,被那不平整的触感灼痛了指腹。
元南聿迷糊地笑了笑:“无妨……了。”
“这个字,已经很浅淡了,用易容的药膏就能遮住。”燕思空柔声道,“你想过脱下面具吗?”
元南聿摇了摇头:“面具戴得久了, 就不好脱了。”
“是因为我吗?”燕思空黯然道,“若让外人知道我们是兄弟……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怕有心人顺藤摸瓜,去查探我们的过去,但即便那样,我也没有太多顾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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