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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雪 (临世写尘)



  “后来这个孙冥便开始处处挤兑先生,先生苦心做出一个偃甲,孙冥也会仿着去做,然后在先生做最后检查的时间里,抢先献给皇帝,便又成了孙冥的东西。”

  “可是皇帝根本不在乎这些,也没人拿得出证据......”

  “当时先生因为长期拿不出像样作品,皇帝已对他很是失望,转而器重孙冥。禅机先生身有重疾,为了赶制偃甲彻夜不眠,累得腿部旧疾复发,在床上卧了半月,好不容易病好了,要将偃甲送去给皇帝,结果那孙冥又先了他一步。先生受不得这气,在朝堂上打了孙冥一顿,为此遭了重罪,被贬至如今境地。”

  “虽然先生的心一直不在庙堂,却也留恋京华,临行前,特意去鹰王府中讨要了一株白玉枇杷,带到渭城来种。这枇杷约莫便是先生院中的那株,只可惜因为水土问题,枇杷到了这儿便再未结过果子。”

  衣轻尘听罢,好似有些明白师父为何会时常坐在那枇杷树下发呆了,原来这背后竟还有此等隐情。心血之作被盗,本该是多么令人悲痛之事,作恶之人却因没有证据逍遥法外,被欺辱的真正作者却只能在这渭城之中忍饥挨饿,病重时更是连一贴药都买不起。

  衣轻尘抬起头来,长长地叹了一声,“鹰王呢?鹰王没有帮他吗?他二人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江止戈却摇了摇头,“听当时的知情人说,鹰王并没有在朝堂上站出来,就连禅机先生要他挺身作证,他也未有说出哪怕一句有利于先生的言论......先生约莫是很恨他的吧?所以那夜才会对朝雨姑娘避而不见......”

  衣轻尘听完这个故事,心情异常复杂,种种怨恨、不甘、失望交织在一块,可待他望向江止戈的眼睛时,却只能统统化为无计可施的无力感,“真叫人心寒......”

  江止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所以后来,大伙都不再提这件事,先生他看起来似乎也放下了,毕竟他最后还是见了朝雨,不是么?”

  衣轻尘没有作声,脑海中却都是师父当初坐在枇杷树下遥望天际的身影。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不知怎的,衣轻尘便想到了这句古书中的话语。





第35章 河神传说
  “柳师父刚来渭城的时候,腿脚要较现在好上许多......”江止戈回忆道,“至少是还能够站起来的。我记得当时投下那座镇河偃甲时,我也在渭城之中,所以对当时的水患印象很是深刻......”

  柳师父住入渭城的第一年春末,桃泽便犯了水患,一个浪花将柳师父辛苦建造数月的屋舍架构给拍了粉碎。柳师父勃然大怒,站在高地处的临时住所跟前对着桃泽骂了三天三夜,却仍是无用功。

  一些居民怕老人家这般动怒伤了身子,便好言相劝,“这河年年如此,一来二去我等也习惯了,幸而家中贵重物事早已预先包好,也无甚大的损失。谁让这是祖宗择的地呢,别处再好,也不抵渭城住得舒坦。忍忍吧,忍忍吧......”

  柳师父听罢,当即将说这番话的壮年也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那壮年莫名挨了顿骂,险些动手打人,幸而围观的居民及时出手将之拦下,才避免见血。

  不过从那以后,柳师父便整日呆在帐篷里,偶尔送饭食的居民进屋与他打声招呼,他也只坐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绘制着什么。

  终于有好奇的居民忍不住上前询问,柳师父便将一沓鬼画符拍在那人面前,那人似看天书般将之草草翻了一遍,终究还是忍不住想听听柳师父的解释。

  柳师父便将镇河偃甲的想法说与他人听,谁知这人听罢,竟是将柳师父嘲笑了一通,“不可能不可能,似你这般说法,那般大的偃甲,那般精密的机关,就是如今偃宗的几个长老合力也造不出,除非他们祖师爷转世,谁要是能造出来,我便给他磕上三个响头叫他一声爷爷!”

  “不想师父竟是造出来了,那人当真磕响头了?”衣轻尘清楚柳师父的脾性,知晓他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那人。

  江止戈苦笑着点了点头,“当真磕了,还是在偃甲入水那日当着数百人的面磕的,不过那声爷爷倒是未叫......我那时小的很,只记得夜深了,别的帐子都熄了火,唯有柳师父那间彻夜亮着,后来我也曾同止霖止风他们偷偷溜进过柳师父的帐子,令我印象最深的便是那满地图纸,每一张都画的密密麻麻,我虽不懂,却也晓得画上如此一幅必要耗费很多时辰......”

  说完这些,二人皆是对柳师父既钦佩又无奈,却又免不得去想,若是老爷子肯改改这个暴脾气,眼下恐怕也不会沦落得吃这般苦了。

  江止戈笑罢,又与衣轻尘说起了那镇河偃甲的身份,“那偃甲本应有山之高,奈何当时物资匮乏,又无几人肯支持柳师父,便再三节省石块木料,故而只造出了眼下这般大,不过也很气派了。对了,你可晓得他的名字?”

  衣轻尘摇了摇头。

  江止戈便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河神。”

  取这般霸气的名号,倒也符合柳师父他老人家早年霸道的脾性,衣轻尘叹了声好名字,转而思考起眼下究竟该如何拯救这河神偃甲。

  然书到用时方恨少,衣轻尘这十年来未与柳师父学过甚精髓,眼下便是挤破脑子也想不出补救措施,思来想去,到头来还是只能回去请教师父他老人家。

  二人又聊了些闲话便于巧手阁前分道了,江止戈走大路回县衙,衣轻尘便抄近道归家,他同往常一般翻墙入院,往后厨走去,却觉察耳畔少了些叮叮咚咚的声响,静的出奇。他四下查探着绕过门洞,惊异地发现院落内那些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竟都不见了。

  此等状况衣轻尘十年来见所未见,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脚步却未停歇,只绕着院宅寻了几遭,确认柳师父的衣裳被褥都还在,只是仓库中的偃甲和院中囤积的材料都不见了。

  此情此景,衣轻尘只能想到是有人先自己一步来此告知了师父河神之事,当即掀过院墙,脚底生风往县衙赶去。

  衣轻尘有他的顾虑,柳师父此般年纪,当真不适合再下水了,若是那县令糊涂,逼迫师父入水修复河神,自己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师父带离渭城,而后再由自己来顶替师父。

  不就是修偃甲么?他学还不行么?

  此般作想,途经巧手阁时也便未留意身旁风景,直到巧娘扯着嗓子在后头喊了他好几声,衣轻尘方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步子,却仍不肯走回去,他很赶时间。

  巧娘见他不肯过来,便抄着手走了过去,在衣轻尘慌张的目光中徐徐地吸了口烟斗,徐徐地吐出白雾,徐徐地笑道,“衣公子怎走的这般急切?竟是连巧娘我都不理了?让巧娘我猜猜,依着衣公子去的方向......定是去衙门寻禅机先生吧。”

  巧手阁坐落于渭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消息自然流传飞快,巧娘知晓这些也不足为奇,不过巧娘与柳师父也算有些交情,眼下巧娘既敢这般笑,便证明柳师父应无大碍,衣轻尘一颗悬着的心便也定了三分,“敢问巧姑娘可是知晓些什么?”

  巧娘捂嘴莞尔一笑,“说不上知晓,只是方才碰巧看见止霖止风二人恭恭敬敬地同禅机先生打门前过,便上去与他三人聊了聊。公子你也晓得的,河神若是损坏,毁掉的便是整个镇子。”

  即便巧娘不点提,衣轻尘也比城中大多数人更清楚河神毁坏的危害,只是他太过担忧柳师父的身体状况,以至于根本顾不得什么镇子,在他心里,要柳师父下水便是要他老人家的命,用师父的命去换全镇子的命,不值当!

  “一人的命,一城的命,无甚不同,究其所以,不过是人心权衡.....”

  冷冷清清的女声自身侧传来,衣轻尘循声望去,发现竟是方才在桥上遇见的神秘姑娘,她仍作斗篷打扮,黑漆漆的布料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巧娘显然也不识得她,却对她所说的话颇感兴趣,“姑娘倒了悟深刻,不知于你而言,是一人的命重要,还是一城的命重要呢?”

  那姑娘只淡淡答道,“若得我心,无论人或城,便值得舍弃一切。”

  巧娘得此回复,竟是比往常任一时刻都要笑得欢喜,苏瞎子闻声而出,怀中仍抱着一坛子美酒,“老板娘你作甚笑得这般吓人?捡着钱袋子了?”瞧见那神秘姑娘,当即吓得酒醒了大半,“小凌子?你怎这般模样便出来了?”

  被唤作小凌子的姑娘瞧见苏瞎子也并不见得如何开心,全然未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只绕开衣轻尘与巧娘,与苏瞎子擦肩而过,“方才在桃林那处遇上些麻烦事,此地的山水并不太平。”

  小凌子进屋落座,苏瞎子仍倚着门框酒意微醺,后者目光与巧娘对上,尴尬地笑了一笑。苏瞎子虽唤作瞎子,其实并不瞎,瞎子是渭城人对神棍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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