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名头还不是全凭活人去造,而死去的呢?死人又怎会说话。倒也不是说他无用,只是我恰运势差了些,做不得那流言造势之人,也等不到大师兄将起死回生之术完善的那日......”
是了,慕容千晓得哪里奇怪了,奇怪的便是沉殊的做法与态度,她明明那般凶残地杀了沉芷,却对自己与沉依迟迟不肯动手,明明做着背叛药宗之举,言语间却在维护着药宗。
慕容千一开始只觉得沉殊之所以会这般对抗药宗,不过是想借起死回生之术续命,可她方才又分明表态自己等不到起死回生之术,种种矛盾结于沉殊一身,令慕容千更加不明所以。
且正如沉依所说,若她不是自己亲口承认,根本无人晓得她便是食髓教眼线,她又为何要自爆身份呢?
沉依那处因痛呻(防屏蔽)吟许久,待她缓和过来,脱口而出的质问里竟是带着哭腔,“沉芷师姐便是被你这般用丝线折磨而死的?师姐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何不将我也杀了?”
沉殊咳得甚是虚弱,歪坐椅上,竟是苦笑两声,“为何呢?真不想告诉你们啊......不过反正我也快死了,也无所谓了......你们知道夜萝是谁害死的吗?”
“是沉芷啊。”
第29章 扭曲
“她自入宗门第一日起,便因门外弟子的身份而自卑,因而与我等门内弟子很是不合,言语中总是充斥敌意,便是有门内弟子愿与她结伴同行,她也只会将对方一通贬低,好彰显自己的出众,其实这些也不过是小矛盾罢,我等也未记挂于心,若看不顺眼,绕道便是,可她却总爱于门外弟子面前说些门内弟子的不是,恰逢那时夜萝无法无天无人管束,她便煽风点火,怂恿门外弟子一起替天行道对付夜萝。”
“说来,大肆宣扬那些对二师姐不利的言论,她也有份呢......”
“因我时常咳嗽,咳嗽频繁便难入眠,却又不想吵着同屋姊妹,只得出门去咳,因而失火前夕,我是亲眼瞧见沉芷拖着一个米袋出门的,彼时夜已那般迟了,她却独身一人往密林处去,我因好奇尾随其后,竟是瞧见她在密林里头与一众男弟子碰头,还将米袋交由他们,米袋里头是五花大绑的夜萝......彼时他们人多势众,我对夜萝也不如何欢喜,便也未曾出手相救,眼见他们将夜萝的衣裳脱了......”
说到此处,沉殊顿了顿,似是想起慕容千不过八岁,一阵沉吟,便刻意略过了,“后来我因咳嗽暴露所在,侥幸在他等追上前逃走,不过沉芷应还是将我认出来了。后头她是如何将夜萝带回屋子,锁入柜中的我便不晓得了,只是那场火,所有人都以为是那裁缝的报复,可试想一个既无身份背景,也无武功依仗的裁缝,当真能在药宗之中来去自如还不留证据?她不过只是沉芷的棋子罢了。”
“一切都不过都是沉芷杀人灭口的幌子,至于那个断了小指的尸首是谁的,每日病死药宗之人无数,尸首若来不及处理堆在化尸阁中,守卫自也不会紧盯着,毕竟谁会那般无聊去偷病死之人的尸首呢?”
沉殊所言委实震撼,令慕容千的认知又翻新了一番,他将沉芷那日愤恨所言与今日沉殊坦诚所言相一联系,竟觉得无比讽刺可笑,也觉得沉芷此人被分作尸块,十分大快人心。
可他仍有一事不明,大着胆子向沉殊问询,“沉芷姑娘遇害那日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若说有何物令她如此害怕,依我想来只有夜萝,可那针线又是你的武器,你与她白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为何会如此怕你?”
“怕我?”沉殊闻言笑了两声,又不住咳了一阵,“她怎会怕我,她手头可是有我见死不救的把柄呢,我怕她都来不及。她怕的确实是夜萝,因为那夜,我与夜萝在一块啊......”
说罢,又是一阵震彻心肺的咳嗽,“夜萝死后,我自是十分愧疚,入夜也常梦见她来与我索命,问我为何不肯出手相救,后来......竟叫我遇上死而复生的夜萝,倒当真是命运弄人,我自然是要赎罪的。不过想来饶是衣白雪再如何聪明,也定想不到断月与夜萝其实也是食髓教中人吧?哈哈哈哈哈哈......”
“断月那个疯女人,她才华是在我等之上,却远不及大师兄那般境界,要她一人去配出余下的三味药材,怎么可能?她竟是走投无路之下去求天鬼老道,还将大师兄辛辛苦苦配出的那些药方交了出去,结果新添的三味药材与大师兄原本调配的药方相冲,将夜萝复生成了个茹毛饮血的怪物,哼,若我是夜萝,即便是死了,也不要以那般姿态苟活于世。”
“这些年她可是将药宗情报卖出不少,还为养那怪物杀了不少人......听闻她还畏罪饮鸩自尽了?你们瞧见她的尸首了吗?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恐怕眼下早就去追那个衣白雪了。实不相瞒,与我相比,断月才是对食髓教最死心塌地的那个,至于为何,因为那天鬼老道掌控着夜萝的生死啊......”
沉殊的语句渐渐有些语无伦次,咳嗽声也越来越虚弱,“我也确然糊涂,曾以为活着便好,可直到我瞧见夜萝那般荒唐模样,才晓得自己被那天鬼老道骗了。他救不了我,药宗救不了我......我合该活不过二十......纵使做了这些,也还清这些年来欠下的孽债吧......”
沉殊的气息愈发虚弱,“大师兄与沉生眼下应是去寻衣白雪了,断月也在追他,这女人功夫了得,若是大师兄不去,恐无人能将她制住......她大概想不到我会将这些统统托出吧,她还想抢在大师兄前杀了衣白雪避免起死回生之术被公诸于世.....可惜衣白雪太聪明了,引蛇出洞......聪明到......留不得......”
沉殊还未说完,屋内的血腥味又兀的浓上一层,刀刃坠地声伴着夜萝吃痛的嘶嚎将慕容千吓得一声冷汗,夜萝是何时在屋中的?他竟是没有听到丁点动静。
被如蛛网般密集的丝线隔绝在外,夜萝愤怒异常,将墙面捶打得一震一震,却仍是无计可施,愤怒如她只能恶狠狠地看向沉殊,“你背叛我们?”
沉殊虚弱地笑了两声,虚弱到仅是笑了两声便再无气力继续下去,缓了许久才攒出了些说话的气力,“至少我让那老道认清了我与你等的不同,我不是疯子,药宗与我有恩,要我配合你们将同窗全杀了?做梦。”
黑暗中,夜萝的脚步声还在耳边徘徊,沉殊的咳嗽声却逐渐散去,慕容千自是晓得沉殊丝线的厉害,不敢轻举妄动,也明白自己眼下还是安全的。临死前,沉殊只留给他与沉依一句话,“这怪物很傻,别动,等大师兄回来......”
沉殊别样的赎罪方式令慕容千很不欢喜,却惹得沉依热泪连连,“阿殊你好傻啊,为什么要这样......”
夜萝徘徊了一阵便推门出去了,但慕容千晓得她还未曾走远,许正等着自己出去自投罗网,他想了一会,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上,豆大的火光将周遭景象照了个清楚,他能凭此瞧见身边沉依的满面泪痕,以及脸上那道被丝线割出的血痕。
火光照不清沉殊的模样,只能依稀瞧见她已伏于茶几上失了动静,面前的地上有大片黑乎乎的血迹,极其浓稠,里头似乎还有虫子在蠕动,散发着腥臭与腐败的酸味。
沉依瞧见那滩污秽,有些难以置信,“这是阿殊吐出来的?这还算是人的血吗?”慕容千没有回话,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捏作一团,又从衣服上撕下一截布条来将纸团捆好,乍看之下如同一只空竹。
沉依不晓得他要做些什么,慕容千便将布条末端提在手中,将火折子对准吊在半空的纸团,问沉依,“依姐姐,想来你棋子丢的那般准,将这火种丢去灯油那处应当也无甚问题吧?”
沉依点了点头,慕容千便将纸团点着,将提着的布条递到沉依手中,火舌以飞快的速度向上舔舐,沉依掂了掂手头的分量,对着灯盏方向用力一抛。
火种以肉眼可见的轨迹,缓缓跌落在了地毯上,火势汹汹很快便将地毯烧出了个窟窿,且有逐渐蔓延扩大的趋势,慕容千与沉依皆是吓得一怔,前者望着沉依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沉依吓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这玩意太轻了,同棋子手感不同呀!”
他二人被天罗地网缚在其中,眼下手头并无刀具,就算是有,恐也难以割断沉殊的丝线,眼见火势愈来愈大,将他二人烤的大汗淋漓,慕容千挣扎着想从丝线形成的缝隙中找些足够大的缺口,却发现沉殊不愧是沉殊,为了防止夜萝进来,将每一个缺口都控制的十分精妙,便是饿了一月的野猫,恐也难以自由出入。
眼见出逃无望,沉依只能仰头放声大哭,“阿殊,我要下来找你了,对不起我没有活到百岁,辜负了你的保护......”慕容千觉得这姑娘委实吵吵,自己一八岁的孩子还没哭,她一将近十四五岁的姑娘却能哭得稀里哗啦,便也未再理会,而是努力思索着出逃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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