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轻尘便用这般尴尬的姿势与彩竹打了照面,实在是太丢人了,虽然在灵山时他已对这种丢人见怪不怪,可眼下毕竟是在外头,再如何丢人,也不能在外头丢人啊,遂把花沉池推开,解释道,“这姑娘许是解开村中谜题的关键,也许还和如会身上的蛊毒有关,今儿我会随她去村中走上一趟,正事要紧,我先起了。”便披上衣裳,急急忙忙穿好追了出去。
帐子外头,以领路老者为中心围了一圈整装待发的灵山弟子,沉生一瞧见衣轻尘,便打招呼道,“衣公子早。”
彩竹伸手抠了抠自己的脸颊,尴尬地笑道,“公子早。”
衣轻尘与二人打过招呼,微笑着看向人群最中央的老人,问沉生,“沉生,这位是?”
沉生赶忙介绍道,“阿古老人,当地很有名的采蛊人,我今儿去村子里寻入林子时的领路,村民们都同我推荐他,我便去请他老人家来了。”
衣轻尘了然,与之行了个晚辈的礼,阿古老人颇为欣赏地端赏了衣轻尘片刻,用土语同彩竹道,“小丫头挑人的眼光不错。”
彩竹尴尬地笑了笑,抠着脸颊道,“人家公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阿古却用土语劝道,“话不能这么说,苗家的姑娘,喜欢便直接些,若当真互相看对了眼,也是美事一桩,总得不留遗憾,若人家看不上,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沉生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问衣轻尘,“衣公子,你听得懂......”衣轻尘赶忙咳嗽一声,打断了沉生接下来的话,沉生亦是后知后觉地止了声,停顿片刻,转而圆话道,“你听得到那林中雀儿的叫声吗?煞是好听,比青灵峰上的那群仙鹤还要灵动些。”
衣轻尘便也赞叹道,“确实好听,不过我从未来过苗疆,也不知晓这鸟叫做什么......”又看向彩竹,笑问道,“彩竹姑娘知道吗?”
彩竹一愣,被衣轻尘的笑容晃得有些出神,直到阿古老人咳嗽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回话道,“这是桑织雀的叫声,它们尾巴很长,背黑肚白,颈部黑白交界的地方还有黄绿红三条纹路,我们这儿很常见,若是有缘见着了,再指给公子你看。”
衣轻尘含笑着点了头,恰这时花沉池穿了衣裳从屋内出来,不顾旁人震惊的目光,径直走到衣轻尘身侧,低声道,“阿雪,帮我穿衣裳。”
衣轻尘闻声转过脑袋,直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花沉池左手边的衣襟正耷拉着,腰带也松垮垮的,头发肆意披着,发绳被惨兮兮地握在掌心里,一贯来以刻板肃穆闻名的灵山弟子服竟是被他穿出了一丝风流的意味。
衣轻尘赶忙将花沉池又往帐子的方向推,一面推一面同众人道,“不好意思,他右手断了,穿衣裳不大方便,我去帮他打理一下。”
回了帐子,衣轻尘赶忙从头到脚帮花沉池捯饬衣裳,直到蹲下身去为之整理靴子,花沉池方才垂着眼,盯着衣轻尘的头顶道,“那姑娘对你有意思。”
衣轻尘将花沉池的裤管塞入靴中,闻言浅笑道,“我知道......”
花沉池眸色黯了黯,“那你......对她可有意?”
衣轻尘小心翼翼地替花沉池系着配饰,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顿,面上浅笑依旧,“沉池,我当然......”余光瞥了眼帐帘方向,突然改口道,“从来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
花沉池沉默不语,衣轻尘便继续道,“我当初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贼,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很多很卑鄙的手段,我骗过很多人,也利用过很多对我有意之人的真心,我有过愧疚,但若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忘掉这种愧疚。”
“在遇见你之前,我只对小千展露过真正的一面......不过幸而遇见你,让我能够抛弃那一面过活,可我骨子里并不是什么好人......为了目的,我也会利用别人的善心......但是唯有你......”
花沉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我也是利用么?”
衣轻尘抚平衣裳褶皱的动作顿了顿,忽而苦笑道,“你是这么想的?那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吧。”
花沉池又问了句,“目的呢?”
衣轻尘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花沉池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在闹脾气?”
衣轻尘没有说话,花沉池伸手要去揉衣轻尘的脑袋,却被后者给躲开了。花沉池手上的动作僵在半空,衣轻尘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既然你愿意那般想的话,我便不妨告诉你,从知道你是灵山大师兄那一刻起,我便在利用你,引诱你替我除去体内的黑血,引诱你带我前往灵山,引诱你护着我,洗脱我贼人的罪名......”
花沉池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阿雪,莫要说气话了。”
衣轻尘却握紧了拳头,轻笑道,“才不是气话,花公子。”
花沉池被衣轻尘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的有些莫名,疑惑道,“你这是在为方才榻上之事赌气?还是在怪罪我怀疑你?”
衣轻尘摇了摇头,“我才不会为了那种小事往心里去。”
花沉池心中渐渐浮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却仍问道,“那你当初采雪莲,从负雪崖跳下,也是在利用我?”
衣轻尘点了点头,“对,采雪莲是为博取你的好感,从负雪崖跳下不过是一场意外,我原本是想救小千的,救你不过是顺带......”
“你气话说的有些过......”花沉池心里很清楚,衣轻尘绝对不是他自己口中说的这样的人,诚然最开始是自己的错,问了不该问的,怀疑了不该怀疑的,可是衣轻尘却似乎咬定了今日要和自己吵上一架。
衣轻尘冷笑道,“所以啊,我先前便一直在找机会同花公子你说这件事了。眼下我已成了南行军的军师,想要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只要在接下来的机会中攻破食髓教,便可立下大功,为王为官,届时不再需要你的庇护,也能够彻底摆脱你这个负累了。所以,今儿话既然说明了,今后,便不要再见了吧。”
花沉池彻底僵住了,眼见衣轻尘转身要走,下意识便要去拉衣轻尘的手腕,“等等......”衣轻尘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及时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朝帐外走去,方一抬手撩开帐帘,便瞧见彩竹正站在门口,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
衣轻尘路过彩竹身边时,与之笑道,“彩竹姑娘,我想去村中看上一看,只是有些不大认路,不知可否有劳姑娘你来带路呢?”彩竹笑着应下,余光却瞥见帐帘之后花沉池黯然的神色,却未有选择开口,而是转头紧盯着笑意依旧的衣轻尘。
直到阿古老人领着沉生他们入了林子,衣轻尘方才跟着彩竹一道往村子方向走去,一路上风景独好,衣轻尘却一点都没有看进去。他满脑子都是花沉池那受了伤的神情,不似假装,他原本以为花沉池是早便知晓了彩竹在偷听,所以才会突然抛出自己是否对彩竹有意思这一问题,自己想着将计就计,就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可是花沉池......好像并不是这么打算的。
他好像真的以为自己生气了。
虽然自己在听见花沉池不信任的话语后确实也动了真怒,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但都并非出自本心,而是一时气话,冷静过后便觉得有些后悔了。
自己回去后要好好道歉,同他说明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吗?
还是说......将错就错呢......
将错就错?
就保持这样,在不把花沉池卷入的情况下将村中的问题解开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公子......”彩竹突然开口,将衣轻尘唤回神来,衣轻尘与她笑了一笑,彩竹却无奈道,“公子你的心事很重呢,怀着这样的心情看景,景色都变差了。”
衣轻尘抓了抓头发,“有吗?我觉得这些风景还挺好看的......”
彩竹无奈地叉腰道,“你同那位花公子吵架了?因为我吗?其实,我是对公子你有些好感,但我也看得出你和那位公子感情很好,苗疆的姑娘虽然喜好直来直往,却也从不会做出破坏旁人姻缘之事,若是这事因我而起,我的罪孽可就大了,狼神娘娘是不会饶恕我的。”
因着彩竹还是少女年纪,衣轻尘看她便似看妹妹一般,下意识想去轻拍她的脑袋,可一想到花沉池那受伤的神情,便又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转而微笑道,“不是因为你的错,是我自己惹他生气了。”
“我本以为我二人之间已经拥有了十足的信任,却万万没有想到,其实他可能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不安......之所以沉稳如他也会不安,应当也是我的过错吧......不过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惹他生气了。”
彩竹疑惑地眨了眨眼,“最后一次?为什么?”
衣轻尘合眼苦笑道,“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批南行军是去做什么的吧?”
彩竹犹疑道,“讨伐害人的食髓教?”
衣轻尘点了点头,“对啊......”神色之怅然,令彩竹当即明白了衣轻尘话里的意思,后者赶忙摇头道,“公子你不会死的,你们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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