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白雪垂首整理衣裳,虽只短短数秒,慕容千的心却仿佛要跳出胸腔,他直勾勾地盯着衣白雪,渴盼从他口中听到那个想要的答案,衣白雪也确不负他的期望,走至身边,将一双桃花眸弯成弦月,低声道,“我与花公子方才在说长公主的病况,莫要担心,哥哥不会有事的,相信哥哥好不好?”
慕容千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千相信雪哥哥。”衣白雪欣慰地拍了拍慕容千的脑袋,将他领至花沉池跟前,正式介绍了一番,“这是在下的弟弟慕容千......”花沉池不爱自报家门,便只淡淡道,“花沉池。”
沉生却突然插嘴道,“这位是沉池长老,也是药宗数百年来最年轻的长老,今年不过十五岁年纪,便已名扬江湖,成为灵山史上唯一一位宫外御医,此番药宗弟子赴往京城圣上便指名以他为首的。说来我还真没想过大师兄居然在山下还有故友,差点以为你们就是混入车队的奸细,不好意思......”
慕容千听得心不在焉,年少有为?名扬江湖?雪哥哥方才十三便已为盗中之首,较之这什么狗屁沉池早了两岁,简直比他要优秀千倍万倍。慕容千尚在腹诽,衣白雪却已与那沉池长老说起了正事,“车队中有奸细混入?这是怎一回事?”
花沉池木着张脸,沉默许久,似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衣白雪详细经过,衣白雪看出沉池的顾虑,表示理解,“长老肯放我等同行已是大恩大德,若不放心,不说便是。”
“不......”花沉池走到房门跟前,将门板轻轻一拉,便有一众弟子摔了进来,震起一层飞灰。沉生愣了愣,旋即赶到花沉池跟前,帮着师弟师妹们打掩护道,“师弟师妹不放心衣公子的伤势,特来关心关心,这不才来,便遇上师兄开门,当真做了这么些年的师兄弟心有灵犀,心有灵犀啊!”
却有不怕死的听不出沉生在打掩护,仍扒拉在门框上,脑袋一直往屋子里伸,“我说师兄呐,方才我们隔着间屋子听见你这里头传出些有趣的声响,我们听着有些心驰神往,不晓得是何物发出来的?若是近日里得的宝贝,记得与师弟我同乐同乐。”
花沉池冷冰冰地开口,“回屋去。”目光扫过在场弟子,所有人皆毛骨悚然,赶紧退了,衣白雪尴尬地咳了一声,花沉池毫不留情地将门合上,隔着门板,那群弟子仍在外头闹腾,花沉池听着也有些烦了,“沉生。”
沉生应道,“师兄有何吩咐?”花沉池接着道,“让他们将那《百草录》抄写五份,明日交到我房中。”话音刚落,屋外便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哀嚎声。
慕容千觉得这花沉池凶狠的紧,衣白雪却是羡慕极了,“你们师兄弟的感情真好。”花沉池闻言微微勾起唇角,并不作答,慕容千却一把搂住衣白雪,撒娇似地炫耀,“雪哥哥同小千才是世上感情最好的兄弟,小千是雪哥哥的,雪哥哥也是小千的,谁都抢不走。”
衣白雪揉了揉怀中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笑了出声,花沉池坐至他二人对面,继续擦拭那些沾了黑血的银针。直到这时,衣白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眼下正处在一间矮房之中,房内有桌椅卧榻和铜油灯,绝不是马车打扮,他左顾右盼了一会,抬头问道,“这是何处?”
花沉池道,“石河村。”
石河村是一座人迹罕至的荒村,村子规模很大,常住的人口却非常少,成年男性基本都被征去做了壮丁,因着天色渐暗的缘故,灵山的车队便停留在此休憩,又因为有诸多马车需要停放,所以最后便借宿在了村中最大山庄,平庄里。
虽唤作庄,但这庄里其实也没有几个人住,加之年久失修,无人打理,从外形来看颇有几分闹鬼的意味。衣白雪将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便将慕容千抱到腿上,从怀中拈出片糖糕递给他,“今夜你同哥哥睡一张铺子,若想起夜便唤哥哥一声,莫要乱跑。”
慕容千早在三岁时便与衣白雪分了床,起因便是衣白雪睡相不大好,喜欢将腿脚架到他人肚子上,小时的慕容千不经压,常在半夜被沉醒,又舍不得唤醒熟睡的雪哥哥,一来二去便憔悴了不少,经衣白雪多次逼问才告知真相,从那以后奈何慕容千再想黏着衣白雪睡,衣白雪也坚持要分床。
这一习惯持续了四年,未曾因风餐露宿而改变,今次突然要求同睡,当真稀奇的很,慕容千朝衣白雪投去疑惑的目光,衣白雪便道,“车队中混有奸细,你与我同睡,若是发生些意外,哥哥也能护着你。”
花沉池将银针依次排列好放回布包,再将布包卷起放入广袖,闻言淡淡道,“你带着这拖油瓶,若遇上万一,他跑不得,你也跑不得。”
话是实话,慕容千却仍觉得刺耳,衣白雪无奈地笑了笑,“打小便捎带着,也只有我能护着他,护不住也得护。”
花沉池对此却很不赞同,“若遇危难一同赴死才是真的荒唐。”
话音刚落,慕容千便指着花沉池的鼻子骂道,“虽然你当初救了我,可你这人当真讨嫌得很,若是你那帮师兄弟落难,我才不信你会袖手旁观!你这幅苦瓜脸一看便是打小没人疼没人爱!你就是瞧不得我与雪哥哥好!”
衣白雪将慕容千脑袋一拍,作势便向花沉池道歉,“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还望长老别见怪。”
花沉池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不以为意,“他只说对了一半。我确是打小无人疼爱,所以觉得兄友弟恭很是可笑,若将我那帮师兄弟的性命与药宗前程放在一块,我自然会选择后者。成王者须得顾全大局,意气用事必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这是打三人照面来花沉池说话最多的一次,却是句句冷漠,字字无情,慕容千气不过,还想再做辩解,衣白雪却拦住了他,将他搂在怀中好生安抚。花沉池自也不会同一个八岁孩童计较,饮了几口茶,便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卧榻上。
衣白雪所处的这间屋子有两张卧榻,当中以花鸟屏风隔开,花沉池睡在一侧,衣白雪便带着慕容千睡在另一侧,互不相扰,舒坦的很。如此安排实有三方打算,一则花沉池对衣白雪心存顾忌,亲自看守,二则花沉池同衣白雪二人同在,若食髓教来袭也安稳些,更能护得慕容千周全,三则花沉池的屋子是所有屋中最好的一间,睡起来也更舒坦。
将缘由同慕容千交代了一番,慕容千心中才不那么别扭,否则要他同那木头脸睡在一间房中,简直比睡在石滩上还要硌得慌。衣白雪将二人肩头的棉被掖好,又叮嘱了慕容千一番,这才合上双眸,慕容千虽嘴上答应,实则一直未有入睡,待得衣白雪那处传来浅而平稳的呼吸声时,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躺在床上看了会房梁,脑海中又莫名浮起白日里雪哥哥那几声断断续续的喘息,思绪更是混乱,连手都不敢往衣白雪那处放,翻来覆去好一会,最终还是坐起身来,将右手边的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灌入,让他的思绪消散了些。窗外头是一间偌大的院落,院落中央栽了棵树,虽分不清品种,但看大小应有百年寿数,树下有一口井,井口盖了个竹匾,一切都很稀疏平常,甚至连条放哨的大黄狗都没有。他躺下翻了个身,想着明天还要赶路,便也准备睡了。
可躺下还未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仿佛山中野兽拨弄草丛,正藏在其中对猎物虎视眈眈,他不大放心,便又坐起。动静是打院子中传来的,极小极微弱,却在寂静的夜色中被放大数倍,终是没能逃过慕容千的耳朵,他小心翼翼地又将窗户打开了些,发现井口的竹匾被风刮到了地上。
今夜的风有这么大吗?
正思衬着,余光却瞥见井中猛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在疯狂地舞动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借力的物事。慕容千确然吓了一跳,但多年来跟随衣白雪四处游历的经验造就了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心智,他生生制住了叫喊的冲动,等了一会,果然等来了变数。
一名穿着药宗弟子服的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井边,树梢上垂挂的灯笼并不能照出她的脸来,但看身材娇小,多半是个女子。
那女弟子站在井口,垂首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掏出一瓶药水倒了下去,又往其中丢了个火折子。一瞬间,大火便烧了起来。嘶嘶声中,那名女子快速离去,借着夜色遁了,不多时,火光暗了下去,重物落水的噗通声响彻院落,惊得衣白雪一阵激灵,翻身、下床、拔刀三个动作一气呵成。
衣白雪等了好一会,眼神才清明起来,瞧见慕容千正直挺挺地坐在床上,很是不解,“方才是什么动静?”慕容千忙道,“刚才,有个药宗弟子,把一个人扔进了井里......”话音刚落,花沉池便推开房门出去了。
第16章 断月
落水的动静显然不是一般的大,整间院落的弟子并山庄的主人家仆都拎着灯笼赶了过来,衣白雪便也牵着慕容千走了出去。二人走到井边时,井中那人已被捞了上来,借着重重火光,衣白雪只能瞧出一个人形的轮廓,至于皮肤、五官、衣裳,都已被烧成了漆黑的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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