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军,随你。”虞暮摆明了不信任独孤先生一介“门外汉”的提议,也不准备与之合作,独孤先生点了点头,领着衣轻尘出了帐子,衣轻尘紧随其后,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出声问独孤先生,“先生打算怎做?”
独孤先生只悠然地将扇面打开,摇了摇,悠然道,“给他善后。”
衣轻尘不解其意,可独孤先生的从容却总能使衣轻尘莫名相信他当真有这个能力。
既然人家不肯细说,自己看着便好。
于百步外作别,独孤先生走后,衣轻尘便盘算着去看一看花沉池那边的状况。
眼下天色已近黄昏,秋风簌簌,卷一两片落叶从地上滚过,日轮悬在山头,跟咸鸭蛋黄似的。目之所及,药宗跟前的遥州居民只剩下三人了,且这三人还都恰好是花沉池那处的。
其它药宗弟子得了空,便聚在一块儿分食衣轻尘早先拿来的午膳,虽已凉了,却也能勉强垫垫肚子。衣轻尘走到他们跟前,打了声招呼,又同沉生道,“你们怎都未吃饭?”
“忙啊。”沉生将馒头咽下,抱怨道,“其实原先军医都给他们治的差不多了,结果一听是灵山弟子坐诊,还不收钱,便都跑来凑热闹,还有人问我他的面相能不能活到一百岁,我又不是看相的,我怎会知道!”
一旁的弟子们便听笑了,有人附和道,“还有人问我她以后是生个男娃还是个女娃,我们又不是送子观音娘娘,还真把我们灵山当神仙了?”众人便又一阵调笑,笑罢,眼底的疲惫也稍缓和了些,便三三两两收拾桌椅去了。
花沉池送走最后一名病人,缓缓起身,衣轻尘忙跑了过去,帮着收拾桌椅,“这些要搬到哪儿去?”
花沉池一整日未得空喝上一口水,嗓子都有些哑了,“你身子弱,我来......”
沉生一手提着一把椅子走过,看不下去地插嘴道,“你二人都回去歇息吧,这里我来便好。”
眼见衣轻尘和花沉池仍未挪动步子,便将自己手头的椅子放下,先将花沉池的桌椅搬了,花沉池淡淡地道了声谢,沉生摆了摆手,“大师兄你回去歇着吧,那些人大多是奔着你来的,今儿因时间不够还请走了一批,估摸着明儿人也不会少。”
花沉池与衣轻尘一路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帐子,一掀开帐帘,便瞧见床上堆了满满当当的偃甲玩偶,小姑娘蜷在其中,已经睡熟了。
如会伏在桌案上一动不动的,身前摆着一沓图纸,图纸上压着个半环的半成品,衣轻尘想了想,毕竟已经入秋了,这样睡很容易得风寒,便走上前唤醒了如会。如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花沉池,很高兴地迎了上去,与之说起了半环的事。
花沉池只默默听着,末了方才淡淡说了句,“我试试。”
二人修半环修的很是沉迷,花沉池与如会都是那种一旦做起正事便会入定的类型,衣轻尘便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厨房给二人捎些晚膳。
等菜装盘时,后背被人生生撞了一下,衣轻尘赶忙转过身去,瞧见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沉依正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好半晌方才缓缓抬头,看清自己撞的人是衣轻尘,只呵呵傻笑道,“公子你也在这儿啊?”
衣轻尘见她脸色红扑扑的,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一摸果真烫的吓人,忙扶住她的肩膀,“你病了,得休息。”
早先便听沉生说,沉依这段日子就跟着了魔似的,原本花沉池安排给两个人干的解剖尸首的活计,全被她一人包揽了去,沉生虽因偷了闲而窃喜,却还是很担忧沉依的身心状况的。
从渭城到遥州这一路上,沉依从未自那些尸体旁离开过半步,吃的喝的都是小辈弟子们亲自端到她面前,她才会勉强应付着吃上几口。
沉生再也看不下去了,便特意嘱咐了些弟子,今晚不许给沉依送吃的,非逼她出来走动走动。
沉依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含糊道,“睡一觉便好了,不打紧......”
衣轻尘这才注意到沉依眼底的疲惫竟是比花沉池还要来的浓重,便问道,“你多久未歇息了?”
沉依支吾地想了一会,“也就......一,二,三......三天吧......每天都会眯一会,没事的,等我将那些尸首的信息整理完......”
衣轻尘一听,只拜托那胖厨子将菜留着一会来取,便搀着沉依往住处走。
第140章 豆子
灵山弟子的营帐都扎在一处,往沉依的帐子走,势必会经过花沉池与自己那顶,眼见到沉依的帐子还有些距离,衣轻尘便就近将自己那顶帐子的帐帘掀开,同帐中沉迷半环制作的二人道,“阿依病了,你们过来搭把手。”
如会闻言猛然抬头,“什么?师姐?”
花沉池起身去探沉依额头的温度,眼下沉依已经昏睡了过去,整个身体压在衣轻尘身上,好在是个姑娘,没至于让衣轻尘寸步难行,却也走的颇为艰难。
花沉池探过体温后将之接过,帮着送回了女弟子们的营帐中。
感了风寒生一场病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女弟子里偏有人爱小题大做,一惊一乍地把同行的灵山弟子们都喊了过来,花沉池眼见来人越来越多,便对沉生使了个眼色,沉生会意,忙去赶人,可那些弟子们来都来了,自不肯空手而归,便追问道,“二师姐身子怎了?”
花沉池淡淡道,“过度劳累加上风寒,需要好好休息,人多只会令她病情加重。”
那些弟子们便识趣地闭上了嘴,盘桓片刻,接二连三地散了。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还不到一个时辰,衣轻尘出门打水,便听到了那些根本不认识的门派世家弟子们在讨论,“那个病倒的姑娘名字里有个‘依’对吧?还是灵山的人,难道二皇子先前一直念叨的便是她?”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几乎营地中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却不知为何会被歪曲成:灵山过度欺压弟子,害的一个女弟子病倒了,病倒的女弟子正是二皇子所钟情之人。
衣轻尘心中暗叫委屈,也体会到了人言可怖,只与身边那些人都解释了遍来龙去脉,可惜他只有一张嘴,哪怕眼前这些人明白了,还有更多的人不明白,因而无论他解释的再多,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拧干毛巾,将之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放在沉依滚烫的额头上,衣轻尘做完这些,便坐在床榻旁静静地看着沉依的睡颜,花沉池将药方开好,递予沉生,委他跑腿抓药,待屋中只剩花沉池、衣轻尘与沉睡的沉依时,花沉池方才望着衣轻尘开口道,“令她睡上几日便好,并非大病,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睡着,我将药熬好再过去。”
衣轻尘未有动作,而是望着沉依虚弱且疲惫的面色,若有所思道,“也不知为何,好似越靠近南疆,我便越容易想起以前的事......”花沉池未有接话,衣轻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道,“过去的事,多想无益,我去换如会过来。”
帐外夜色沉沉,熊熊篝火只能映照周身数尺,衣轻尘从帐内走出,注意到有一抹白衣人影在附近徘徊,好奇心使然,他凑近了些看,便见如英正负手走来走去,面色有几分纠结,白金色的衣裳被夜色压得黯淡。
衣轻尘考虑到如英对自己的态度,便只遥遥地同他说了一句,“阿依无事,多休息几日便好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如英破天荒地将衣轻尘喊住,衣轻尘不解地转过头去,便见如英又纠结地想了很久,方才将负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手心里躺着一个锦盒,“这是邻国进贡的血燕窝,劳公子将此物给她服下。”
衣轻尘接过锦盒,受了如英一谢,眼见如英要走,便问道,“你为何不肯亲自拿去给她?”
如英有些丧气道,“她连见都不愿见我,若是晓得此物是我拿来的,大抵也不会吃吧。”
衣轻尘低头看着手里的锦盒,盒身上刻着鲜明的皇家族徽,横竖看不出具体是个什么物事,却是这个国家权力与财富的象征,如今的衣轻尘已经成熟了很多,不会再对这个图案产生过多的情绪,可在他仍依靠偷窃生存养育慕容千的早年,因为一点儿粮食便被人踹倒在地拳打脚踢,极尽语言羞辱时,他是有些厌恶这个族徽的。
那时的他尚且还会质问为何自己如此拼命却不能温饱,而有些富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穿金戴银,并理所当然地去欺辱那些穷苦之人。
随着岁月的流逝,衣轻尘也渐渐忘记了这个疑问,淡然接受了现状。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秩序,不是么?
可接受不意味着不会抗拒,特别是对沉依而言。
衣轻尘抬头去看如英,问道,“你知道阿依父母的事么?”
如英疑惑道,“天下棋楼?”又摇了摇头,“只有耳闻,不是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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