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是第一次为原菲处理伤口,但上次只是一道不甚严重的整齐刀伤,而她也只是替她重新包扎过,并没有真的亲手带给她难耐痛楚。
她怎么舍得弄疼她。
本就忐忑不安,又看到眼前景象,羽儿感觉自己被窒息感牢牢掌控,甚至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握着棉签的手努力克制住颤抖擦上伤口,她听到原菲轻轻抽了口冷气,然后勉强开口,像是想要安慰她:“你比医院的医生护士温柔多了,一点也……不疼呢。”
发抖的尾音、紊乱的呼吸和因为剧烈刺痛而泛起滑腻冷汗的肌肤,都在揭示着这个可信度不高的谎言。
然而羽儿还是深吸一口气,配合她道:“那就好。”
“你的手……很漂亮,也很灵巧。”
羽儿怀疑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一面艰难地继续擦拭伤口,一面慢慢吐息来平复情绪,轻声回道:“又不是第一次见。”
这种时候,原菲还能漾开淡笑,让她很是佩服:“是呀,见也见过了,咬也咬过了,这双手,这个人,都让我爱不释手呢。”
羽儿手中的动作顿住了。捏着棉签的手指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指节都泛起青白,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情绪。压抑失败后,两滴清泪坠下来,被她及时用手接住,避免污染伤口。
“羽儿……?”原菲小声唤她,又用了那种如做错了事怕被责罚的孩童一般的语气,这一次却让她笑不出来。
抬起头来,盯着原菲咬得发白的嘴唇,颤声道:“你不用这样的。”
原菲静静回望着她,眼神无辜。
“我知道你一直在忍,忍耐的痛苦,是不是比痛苦本身更难捱?明明已经千疮百孔,还要强颜欢笑,你真的以为我是傻子,被你瞒得一点都没看出来么?”羽儿的语气很轻,脸上是挂着泪痕的浅笑,像是在责怪片刻前她明明疼痛难忍却强装淡然,又像是在暗示别的,“原菲,我希望你把最真实的感受展现给我,而我也会努力做你值得坦诚的人。”
原菲的手摸到她脸上,眷恋爱抚,力道轻柔直达心底:“你这么聪明,可有些事,颠覆常理,诡谲离奇,本就无法理解。比如我告诉你,你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梦一场,下一刻你就会醒来;再比如我说,你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幻影,你的视觉、触觉,所有感官都在欺骗你,你会理解吗?如果这些就是你的心魔,你要如何才能克服它呢?”
羽儿神情呆愣,手中的棉签落了地。
原菲见她反应,垂眸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语气轻松起来:“你看,我能说出这么可怕的假设,是不是和疯子差不多了?”
“……如果,这是你目前的想法,”羽儿回握住了她的手,神情依旧没有褪去震惊,却还是想要安慰她,“梦不会醒,幻影也不会消失,我就真切地陪伴在你身边。你既来之,却不安之,一面憧憬着未来,一面担忧着失去,不是很矛盾么?”
大概是没有想到羽儿会完全进入到她的逻辑中,还能用她的逻辑理智地说出安慰的话,这次换原菲神情呆愣。
羽儿已经调整好情绪,重新拿了一支棉签,打算继续给伤口上药。上药之前,她叮嘱道:“别再难为自己了,痛要让我知道。”
棉签擦下去,耳边总算不再是紊乱的喘息和压抑的低语,而是传来轻哼。一声声柔软又真实,毫不掩饰,毫不矛盾,虽然令人心疼不已,却好过彼此伪装的煎熬。
腰侧和手臂的换药顺利结束,羽儿单膝跪上沙发离她更近,开始拆脸上的包扎。原菲明显紧张起来,垂下的睫毛抖个不住,甚至在纱布揭开的瞬间往后挪了一下,险些扯到伤口。
“别动。”羽儿扣住她后颈,一面专心上药一面玩笑道,“也不是第一次贴这么近了,还紧张。”
一声轻哧逸出原菲鼻间,羽儿挑了挑眉,继续缓声道:“我看这道伤口自眼角延绵,形状妩媚,将来如果留疤,就以此为枝,用脂粉勾勒,上缀繁花,下嵌绿叶,保准你妖艳无双,让人过目不忘。”
原菲又抽了口冷气,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不是因为伤口疼痛:“你哪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羽儿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你教的呀,原老师。”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婉约词派,内容侧重儿女风情,结构深细缜密,重视音律谐婉,语言圆润,清新绮丽,具有一种柔婉之美。这可不是你教的么?”
听到羽儿一字不差地背书,她笑出声来,伸手将跪在面前的女孩抱进了怀里。
“我教你这些,不是让你用在这里。”
羽儿干脆长腿一跨坐到了她身上,避开腰侧伤口贴进她怀里,无辜地眨了眨眼:“学以致用,有何不可?”
原菲笑着去含她巧言善辩的薄唇,却被她灵活躲开,手指点在她意欲作乱的唇上:“说不过我就耍赖,我该用胶带把这里封起来。”
原菲又咬了她的指尖。
她快速缩手,真的掏了医用胶布出来,一面扯开,一面用威胁的目光看着原菲。被威胁的人赶紧作乖巧状,那胶布却只是贴上眼角,将新换的纱布固定好。
换药结束,依旧舍不得离开彼此的怀抱。原菲双手揽住羽儿纤腰,把脸往她温暖馨香的胸前埋,闷闷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羽儿被她蹭得心里一片柔软,脑子也不转了:“回去哪?”
“回家呀。”不情愿的语气,让羽儿又勾起了笑意。
“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回去。”
原菲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神情惊喜,却还是跟她确认道:“元宵节也不回去?”
羽儿只是含笑摇头。
“一直到开学前,都不回去了?”
“是,不回去了。”
原菲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开始紧张起来:“你父母……能同意么?”
羽儿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回胸前,轻飘飘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自然同意。听说是你收了我,他们很满意呢。”
果然,羽儿向父母坦白了她们的关系。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会有这么好的结果。原菲的脑袋又从她胸前弹起来,惊讶地看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羽儿双手捧起她不安分的脑袋,捏了捏她脸上柔滑细嫩的软肉,语气暧昧又低柔:“他们听说原老师才高八斗、气韵如兰,又有无双美貌,内心钦羡不已,认为他们的女儿拥有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得这般妙人不嫌不弃,陪伴左右,自然老怀安慰,全心支持。”
原菲费劲忍住嘴角的抽搐,撸起袖口来给她看胳膊上新起的鸡皮疙瘩,逗得她笑弯了腰。
几句玩笑话说来自然容易,然而事实真相,往往并不美好。羽儿父母同意她们交往是真,态度却绝不会平静淡然。这是为人父母的常情,更是千百年的世俗眼光留下的无可奈何。能换来一个不反对的结果,必定要付出代价。原菲的代价是她视如珍宝的那副春联,而羽儿的代价……她只希望这代价,不会让女孩感到太过痛苦。
夜晚悄然降临,有了私人空间的羽儿没有像往常一样依偎在原菲身边,而是把自己关进了属于她的房间。
打开电脑,面对搜索框咬唇沉思片刻,敲下了几个关键词“妄想”“幻想”“偏执”。网页上立刻跳出一条条看似杂乱却指向性明确的子链接,她点了几个,捕捉到重要信息,又印证般将信息输入到正规资料搜索库中,找到了可以明确解她疑惑的权威文字。
而房间外,原菲又开始不安地来回打转。这一次羽儿回来,虽然有了自己的房间,大门紧闭将她拒之门外却是头一次。上一个夜晚羽儿虽有独立空间却依旧黏在她身边的举动,还曾让她感动了许久,没想到孤独寂寞来得这么快。
她知道,从前那样形影不离的状态并不是健康的情侣关系,为羽儿布置客房也确实是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空间,但习惯往往是很难改变的。这种艰难,甚至让她怀疑起这一举动的正确性。她费时费力,最后只是给自己……找了个不痛快?
转了一会,发现并不能劝慰自己接受这个场景,像那人不存在一样去做自己的事。于是她不再忍耐,开始采取行动,用一盘切好的水果骗开了羽儿的房门。
房间里的人似乎有些局促,躲着她的目光引她往里走,而敏感如她立刻意识到羽儿在躲什么,强行扳过肩头来一看,果然看到脸上泪痕。
“你哭了……”不可置信的呢喃,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疑惑,“为什么呀?”
因为下午刚刚教育过原菲,羽儿没有强颜欢笑,只是安静垂眸,不一会又有清泪滴落,这一次,被原菲伸手接住。
她们的眼泪,实在太多了些。
“你在看什么?”注意到呈现主屏幕的电脑,明显是有人在她进来之前所做的掩饰。一句质问没有得到答案,原菲先是拿了张纸巾塞到羽儿手里,然后径直坐到电脑前,点开了任务栏里犹自开启的浏览器。
擦完泪的羽儿看到这一幕,再想阻拦已是为时过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