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下室看上去格局不大,而且只有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通气口,连窗户都说不上,整个设计跟监狱差不多。看上去不是一个能住人的地方。
魏柏言还不愿相信叶劭一个人住在这样的地方时,叶劭却哆哆嗦嗦地去摸钥匙,然后开了门。
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透过那个小小的通气口,显得孤独又可怜。
魏柏言看着这一幕,喉咙干涩得要命。
正当叶劭准备关门的时候,刚刚叶劭去取信的那栋破楼的铁闸门开了,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那男人一头地中海,中年虚胖,穿着绿色的大棉袄,操着不正宗的口音,吼着一大破锣嗓地喊:“肥佬!”
叶劭应道:“房东。”
房东说:“你这么晚才回来干什么?你不知道今天要交房租吗?”
叶劭说:“今天我和朋友一起吃饭。”
房东觉得好笑:“嗨,你有朋友?那不错嘛,你那么安静,我还以为你是自闭症呢。”
叶劭没有理会房东的嘲讽,他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看起来薄薄的信封。房东当着叶劭的面拆了开来。里面有五百块的现金。那现金有些旧,很多折痕,角落都卷了起来,但还是被很好地整理到了一起。房东点清了数,说,“我过段时间得回老家,回来的时间不确定。这样,你明天或者后天把下个月的房租付了,或者等我回来再一口气付两个月的租,加上利息,怎么样?你选吧。”
叶劭皱了皱眉:“我没有那么多钱。”
房东无所谓地说:“那你爱租不租吧。”
这很明显就是不公平的交易,但是房东吃定了叶劭告不了他,叶劭没有靠山,这里又山高皇帝远,他有恃无恐。
叶劭似乎深谙这个道理,忍了下来,咬牙说:“我想想办法。”
像这样不对等的耻辱的对话,在魏柏言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了。叶劭一点儿也没有反抗,眉眼间是魏柏言熟悉的逆来顺受,好像是早已习惯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好像习惯了被所有人踩在自己头上。
魏柏言再也看不下去了,从隐蔽的地方出来。这里头黑漆漆的,只有一盏街灯,和地下室传来的微弱光亮,房东被黑暗中突然冒出来的第三个人吓了一跳。叶劭也愣了愣,他回过头,看到魏柏言径直走到房东面前,拦在了他的前面,冷声道,“他不租了!”
叶劭说:“你还没走?”
“叶劭,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心?你看看你自己,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魏柏言恨铁不成钢,他见叶劭没有反驳他,更气了,但没有继续骂下去,对着房东说,“你把钱还给他,他这个月房子不租了。”
叶劭有点急了,他拉着魏柏言说:“你在说什么?”
魏柏言扭过头对叶劭说:“你今晚收拾东西,明天跟我走。”
叶劭说:“走?走去哪?”
魏柏言:“去我家!”
叶劭整个人都愣了。
魏柏言咬牙切齿:“你难道还想在这个地方住下去吗?叶劭,你看看,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房东说:“还钱?人可以走,钱不能还。他违约了,得赔钱。”
魏柏言一脸铁青:“你他妈的……”魏柏言难得爆了句脏话,今天一直憋在心里的怒火好像一下子到了临界值,被房东这句得寸进尺的话引爆了。魏柏言青筋都冒了出来,他死死盯着满脸油腻的房东,捏着拳头向前走了几步,一副要打人的样子。房东没想到魏柏言想动手,被魏柏言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叶劭赶紧拉住了魏柏言。
房东说:“你打人我就报警!”
魏柏言顶了回去:“老子就是警察!你报警去!你看看有没有人理你!”
这慌撒得脸不红心不跳,说完魏柏言就撸袖子上去要揍人了,他的力气大得很,叶劭拉都拉不住。魏柏言气势恐怖,脸色铁青,像是一只要吃人的猛虎。他脚步飞快,几下就抓到了想躲避的房东,揪着领子,拳头就要砸下去。
房东连忙喊:“操你奶奶的,别打脸!老子钱不要还不行了吗?”
说罢房东把钱扔在了地上,皱巴巴的钱落到地上沾了污水。魏柏言恶狠狠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放开了他。
房东贼心不死地说:“死肥佬,你明天给我搬出去,别再让老子看见你们,不然老子带兄弟抄你们家。”
魏柏言怒了:“滚!”
房东有雄心没熊胆,被魏柏言这么一吼,立刻怂了。他用大棉袄把自己裹紧,连滚带爬地跑进破楼里,砰地关上了门。不久后还传来了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声音渐行渐远。
局势已定。叶劭目睹了这一幕,还没能够反应过来。
魏柏言说:“听见了吗?叶劭?收拾好东西,明天跟我走。”
说完之后,魏柏言转过身,也不管叶劭答不答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五章
夜晚又重归静谧。整场闹剧只留下了叶劭一个人。
过了半晌,叶劭艰辛地蹲了下来,一张一张地捡起了地上红色的人民币。他用手指擦了擦上面的污迹,将它们捋平,整齐地叠好。
叶劭的眼睛有点发红,他眨巴了下眼睛,用手使劲搓了一下眼角。他用力吸了下鼻子,蹲在地上,看着手里脏兮兮的毛爷爷,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回屋里去了。
小小的地下室陈设简单,厨房厕所和卧室都在同一块地方。里头白花花四堵墙,生锈铁制的单人床在角落,旁边摆了个木头桌子和椅子,连个电视机都没有。
魏柏言叫他收拾东西,可是他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除去他今天身上穿着带着的,几件衣服、两双鞋、牙刷牙杯和一条毛巾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但是叶劭还是从床底下,像一只笨拙的企鹅一样拖出了一个封尘的蓝色小旅行箱。他将自己的东西一件件分类摆好:衣服左边,生活用品右边,鞋子用了个塑料袋装好,放在了最上面。收拾的过程用了十分钟不到。他收拾好了之后,整个地下室显得更空了。叶劭坐在床边上,看着墙发了会儿呆。
叶劭想,等搬出去之后,就立刻找可以租的房源吧。只是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比这里更便宜的地方了。
房东把水停了,叶劭打开水龙头,接了半天都接不到一点水。他只好拿起水壶,倒了一点儿昨日烧剩下的水。水浅浅地,没过杯底后还高那么一指头。叶劭就着这一点儿水,吃了今晚要吃的药。他暗自庆幸晚上要吃的药分量不是很多。
叶劭一瘸一拐地挪到床边,慢吞吞地把厚重的衣服脱了,换上了睡衣。他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盖着那条看起来薄薄的小毛毯,闭上了眼睛。他的胃还在一抽一抽地疼,膝盖也酸胀得让他难受,平时他都习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都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叶劭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侧过身,抱住自己,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想到今天见到了那个人,他的嘴角终于还是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在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笑得有点像个傻子。
不知不觉中,他的呼吸放缓,进入了梦乡。
叶劭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第六章
两年前。
七月流火,秋深露重。C市的街道被掉落的叶子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公安分局小院里种的槐树却还郁郁青青。
医务室里,叶劭坐在小木椅子上,掀起裤腿,拉到大腿上,露出了一截白皙小腿。不同于左边的膝盖,右边的膝盖略微有点水肿,显得有点不太对称。穿着白大褂的冯队医隔着医用手套摸了摸他的膝盖,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不太妙。
冯队医说:“膝盖疼了有两个星期了对吧?”
叶劭说:“嗯。吃了药之后好了一阵,但是停药之后立刻就反弹了。现在左脚也有些疼。”
冯队医直起腰,摘了手套,果断地说:“哨子,你这个可能是免疫系统病,估摸着是复发性多软骨炎,必须得到大医院检查。这类病都挺罕见的,我就只见过一次病例。我没有这方面治疗的经验,我介绍个医生给你看,你估计得住院了。”
说罢冯队医就要往报告单上写。
叶劭沉吟了半晌,问:“这个病会有什么影响?”
冯队医说:“这个病会累及全身软骨。你病发在膝关节,比较麻烦,不好好治疗的话,可能走不了路。你其他有软骨的地方也要小心。”
叶劭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队医见他低着头,柔软的短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眉眼,显得有些可怜。他内心不禁一酸。他在刑警队待了十多年,眼前的青年是他看着进分局的。叶劭才二十几岁,正是大好年华,前途无量的时候,业绩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是得了这个病,就意味着要断送了自己现在的前程,真的让人扼腕。
好像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似的,叶劭突然抓住了冯队医的手,说:“冯医,你实话告诉我,得了这个病之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做警察了。”
他的语气并非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冯队医的笔不由地一顿。